一个无情的剑客
硬拼不成,只能智取。
与不同人交手,自然要寻不同的破绽。
这几年间我接触最多的便是谢陵,对他用剑的习惯了如指掌。
谢陵的兵器,便只是兵器。
赐名也好,珍爱也罢,随剑主人的一举一动发挥出功力,倾注再多内力于剑上,也仍是死物。
死物如何能与活物相较。
他断了我的剑,顺理成章以为我再无回挡之力。
他从头至尾都在同一柄剑过招,而我自始至终未曾将手中剑视作唯一的兵器。
断剑亦是剑,一草一木皆可为剑,凡在剑客手中,不应受形式拘泥。
剑身虽已搅成两段,可谢陵看错了与他比试的对象,比他的剑更快的不是我手上那柄断剑,而是我。
不论剑在与否,我始终都在。
183.
这话说得玄得很。
在师兄面前装相最为致命。
谢陵似乎听懂了。
不过他听没听明白也无所谓。
我又要去宗祠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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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其实我已经写好了三个攻视角的番外(。等等我不顺着写剧情写什么番外……对了想问问大噶对三个儿子(?)的好感度如何,之前评论区基本上都是三师兄一边倒,能不能找到第三个小谢妈了?
第32章 宝相经(六)
184.
一年四季,我最喜欢的便是冬天。
爹娘师兄年年都会替我庆生,上回胜过谢陵没多久,我的十六岁生辰便快要到了。
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有些发毛。
也许是因着前世的经历,我总担忧这是自己最后一个生辰。
死不可怕,刺中心脉,瞬时就能丧命,痛也痛不了多久。
活着的人才最难捱。
三师兄依旧在剑崖闭关,一日比一日消瘦,我心里着急,提了满满一食盒的鸡鸭鱼肉送去,他吃归吃了,却也没咽下多少。
我从剑崖出来时,外头飘起了细细的小雪。
谢陵撑着伞来接我,塞了个铜焐子到我手里,笑眯眯道:“师父今日也下厨了,还嘱咐我们不准同你告密。”
“那你还告诉我?”
谢陵看了看我被冻得发白的脸,笑着不答话。
雪愈下愈大,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就该吃拔霞供。我爹果真下厨做了几道小菜,一一摆在铜炉旁,就等谢陵和我回来了。
云师嫂难得露出笑意,也不拦着大师兄倒酒,掩着袖子小口小口地夹菜。
烛火摇曳,灯花坠落,暖黄的光映在脚下。大师兄与我爹举杯对饮,只见他不时回眸,又抬手拦下师嫂的筷子,不让她夹碟里的凉拌莼菜。
我娘笑盈盈道:“穆儿不必如此紧张,又不是甚么凉性大的,少吃一些不碍事。”
我一双眼睛在桌前几人身上来回望了望,觉着是不是我去剑崖的半个时辰里漏听了什么事。
谢陵忽地伸手在我小腹上拍了一下。
我抬脚就反击了回去,这点儿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我爹的眼睛,他沉声呵斥道:“你俩安分点!”
“哦——”我拉长了声音,冲谢陵嘀咕道:“你打我做甚么?”
谢陵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还是大师兄笑道:“小师弟,再过半年多,你的辈分便要水涨船高啦!”
我反应了一下。
……原来是他要当爹了。
185.
好事,这是好事。
旁人眼中双喜临门的好事,不该由我打破这圆满的氛围。
我挂着笑用完了一餐饭,和谢陵一同踏上回后院的路。
雪下了有两个时辰了,青石板路上叠起了薄薄的雪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留了一路的鞋印。
原先我们师兄弟几人住在同一处院子里,大师兄娶亲前便搬了出去,二师兄的房间一直空置着,三师兄暂且也去了剑崖,如今只剩我与谢陵二人。
檐下滴落化开的雪水,我进屋拿了把笤帚,刚踏出门来,就叫谢陵握住了腕子。
“雪一时停不了,等明日再扫吧。”他从我手里夺去笤帚,拉着我进了他房里,神神叨叨趴到床底下,抱出了一坛未开封的酒。
谢陵得意道:“吃拔霞供怎能不饮酒?平日里喝不得也就罢了,今日是你生辰,咱俩偷偷喝一点儿,不打紧的。”
他找的这两个缘由都没有说动我,可我仍是揭开了酒坛的封口。
想喝醉哪里需要原因。
186.
酒依旧是梅子酒,喝酒的人也是当时的两个人,唯一有变的是今日天降大雪,月色是赏不成了,只得窝在房里生起了炭火。
我伸手在炭盆上烤火,懒懒道:“方才我爹同你说事,你怎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今日一过,我便奔着十七去了,谢陵长我三载,明年春天便要满二十了。
寻常人家十五六就开始操心婚配了,更有甚者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尚在娘亲肚子里时就定下了亲事。
无情剑宗虽有和尚庙的名号,倒也并非一心向佛,不敢污了菩萨佛祖的清听。
当年在群豪会对三师兄一见倾心的姑娘已经嫁作人妇,孩子都生了俩,一男一女,恰好凑了个圆满。
三师兄仍旧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江湖上愿意同无情剑宗结亲的门派比比皆是,相较之下,谢陵便成了人人留心的香饽饽。
谢陵无父无母,婚姻大事由我爹把关,也算说得过去。
那个便宜兄长不算。
我爹明里暗里收到不少老友的橄榄枝,一口回绝未免太过不讲情面,只好再探探谢陵的口风。
不料谢陵宛如一颗闭了口的蚌壳,多漂亮的姑娘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仿佛铁了心追随三师兄,在打光棍一事上也要争个高下。
谢陵一听就毛了,匆匆咽了一口酒,用杯口遮着脸,僵硬道:“师父年近而立才同师娘成亲,大师兄也是二十好几娶了师嫂,师长皆在前,我急什么呢。”
我想了想,问道:“上回在京城,你问我中意什么样的姑娘,那你呢,师兄?”
谢陵目光有些闪烁:“好端端问这个做甚么?”
“这不是咱们师兄弟之间闲聊嘛,”我抱起酒坛子倒了半杯,往谢陵身边挪了挪,“我就是想不明白,陵哥,你说一个人的心意是会变的吗?譬如原先喜欢的是温婉贤淑的女子,会不会又看上跋扈娇蛮些的?”
谢陵看着我,微一迟疑:“……阿雪,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会是我,说的是旁人。”
我敲了敲谢陵的膝盖:“别乱猜啊,倘若是我,我就直接同你说了,不会这般拐弯抹角。”
他困惑了一瞬,像是在脑中搜寻相关人士,未能找出对应的人来,只好作罢。
“也是可能的罢,有些男人,十来岁时会对同龄女子动心,到了鸡皮鹤发之年,还是只会对妙龄女子动心。性子于某些人来说并不重要,相貌才是。”
谢陵老实地批判了一番男人的通病,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撇清关系替自己辩白道:“但我不是,我若是中意一个人,决不会只在意皮相。”
我此刻正神游天外,拨了拨炭盆里的木炭。想着可能是缘分使然罢,大师兄并非朝秦暮楚之人,与程姐姐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听见谢陵一番话,随口回道:“嗯,皮相的确没那么重要,性子喜好相合才是好的。陵哥,你今后得找一个性子柔顺些的师嫂,不然人家姑娘准得给你气死。”
谢陵皱眉道:“我脾气很差吗?”
“不是脾气差,你是性子急,又好吵闹。”我晃了晃酒坛子,里边所剩无几,想来也是我喝多了,才将平常不会袒露的话说与谢陵听。
屋里弥漫着梅子酒的清香,与火星子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
我身上的披风并未解下,在炭火边烤得暖烘烘的。人一醉便有了困意,我搁下酒杯,侧身枕在谢陵膝上,絮絮叨叨,原先还有些逻辑,越说越颠三倒四,到最后连自己也未必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