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
路西法看着我,窗外飘零的雪瓣似自他身后落下。
“回不去,是不是因为有人开始反对你了?”
“嗯。”
“是……因为那件事?”
“不。不论我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的。”
路西法往旁边挪了些:“过来坐吧,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迟疑片刻,想起刚才和被神派回魔界的2/3天使军团。在神的命令和我的地位压迫下他们不能提出不满,说话比以前客气了很多,眼中的热情与敬佩消失了。我和他们安排了接下来在魔界的一些活动,让他们早点去休息,有一个天使嘀咕了一声“总算结束了”,还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快速溜了。
他们是我的部下,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精英战士,他们的承受能力比一般神族高很多很多,能表现得如此情绪化,真不敢想象天界的神族子民们又会怎么想。
我走到路西法身边坐下,长长叹了一声:“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创造奇迹,不让任何一个人在矛盾与选择中徘徊。走向理想的过程比小时候想得要困难得多啊。”
其实不该和路西法说这么多,毕竟他是我的敌人。可是已经很久没放松过神经了。人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连敌人看上去都如此和蔼和亲。
路西法笑:“副君殿下,有时候你太大公无私了。这个世界不会允许英雄存在,谱写历史的人,都是杀掉英雄的人。”
“玛门果然是你的儿子,想法和你一样。”我的肩膀放轻松了一些,忍不住笑了,“其实我觉得英雄的地位并不是很重要。可是,有多大的权利就该有多大的责任,为那些弱势的人付出是应该的。毕竟饱受饥荒与战争的人比我痛苦多了。”
“谁会在意你英雄的地位呢?他们在意的是你优越的感觉。”
“是吗?”
“高者寂寞,耐住寂寞才能更高,越高越寂寞。不是人人都能达到你这样的高度,所以你永远不能被所有人理解。”
“那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岂不是陛下和神了?”
“还没觉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发展魔界,进攻天界,灭了我,灭了耶稣,灭了神,统一三界,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揽入怀中……这些事都完成以后呢?”
“你说得我好像是个除了野心情色就什么都不知道的大混帐。”
“哦,原来是我误解。那陛下有什么打算?”
“现在我最心烦的事就是别西卜他们开始不满了,得想办法处理。”
“这事我不会道歉,是你先对不起我。说点别的,最大的愿望呢。”
“那个不可能实现,就不说了。”
“哦。”隔了许久,我又问,“陛下酒量很好,昨天怎么会喝醉?”
“你看到了?”
“嗯。”
但路西法没有回答。
雪花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冰渣破碎的声音。
钢琴上的两只手套优雅地舞动,很像两个人伸出手在合奏。
我轻声说:“陛下,如果你有了孩子,会为他取名叫什么?”
钢琴上的手套也弹错了音。路西法压着声音说:“这才是你想问的,是不是?”
“不,不是。我随口问的。”
厅堂空荡荡的。
雪越下越大,如同银柳的花瓣,纷纷扰扰。路西法飞快取下钢琴上的黑手套,戴在左手上,然后把白手套扔到我的手中:“为什么要这孩子?他不是梅丹佐的。”
我竭力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这明明是你故意的!”
黑色的琴架上倒映出路西法清秀的侧脸。路西法左手轻轻握住右手,把手套边缘往上提了些:“如果我不故意,你永远不会考虑这个问题是么。那你可以拿掉他。”
“什么?”我错愕。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没有说话。
“路西法,你再说一遍。”
路西法轻轻倚在钢琴上,黑发落在琴键上,依然沉默着。
“我仔细想过了。路西法,我只是活在过去中,不断暗示自己,你还是当年的你。你也是在这么暗示自己的,对不对?事实上,这么多年,谁都变了。现在与过去早已截然不同。”
路西法轻轻敲击着琴键,叮叮咚咚就像心灵的撞击。
“米迦勒殿下,只有你改变了。谢谢。”
“不,你也一样。你说的话,没有一句实现过。”
“我记不住了。”
“我也记不清了。那就这样算了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因为先放手的人是我,背叛者也是我,我没有资格怪你。而且你也说了,那时你很爱我,对不对?”
“嗯。”
“既然如此,你不算骗我,是我对不起你。而且我们的孩子死了。你那时有多难受,我能想像得到。”
路西法展开右手,又轻轻握上。
“嗯。”
“现在,你当着那么多的人报复了我,解气了么。”
“嗯。”
“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忘记过去。路西法陛下,我们以后再不干涉彼此的事,好不好?”
“……好。”
“所以,这个孩子我会留下。”我轻轻吁了一口气,“我不要你养他,对他好,甚至连看他都不用。我完全有能力照顾他。而且,我不会告诉别人他是你的孩子。”
天开始暗去,灰蒙蒙的一片天,白茫茫的大片雪,连暖目的黄昏都没有。房内的温度逐渐降低,逐渐冷到连血液都快冻结。路西法抿了抿唇,形状姣好的唇瓣蒙上了一层霜白: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在宴会后说的那句话是真的,还是为了让我自责?”
厅堂里空荡荡的,余音回绕。
我开始恨自己的冲动:“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路西法黑漆漆的眸子正对着我:“你说你爱我,是不是真的?”
我苦笑:“不要再问这种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喜欢梅丹佐,也喜欢我,你不是为了他来利用我的,是不是?”
我怔怔地看着他。
大雪漫天飞舞。
雪是莹白的,天是寂黑的。
“算了,我不问这么多。”路西法握住我的手,“但是我以为你会振翅把孩子生出来,但没想到……总之,孩子不能生,你根本承受不了那种痛苦。”
“我能。”
“我不能。”路西法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就算受一点轻伤我都忍不了,更不要说这个。”
我愣愣地看着他。
“有很多事我很想告诉你,有好的也有坏的,已经很多年了。但是,每一件都会成为你的负担。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不同的人,一旦你失去天使的翅膀就不会再快乐。所以,我只敢俘虏你,不敢拥有你。”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点头。
“我知道,等你在这里待满了时间,还是会飞回天界的。”路西法轻轻梳理我的发,静静地凝望了我片刻,“所以,至少让我吻你一下,好不好?”
我依然机械地点头。
路西法微微一笑,轻轻捧住我的后脑勺,手指插入我的发中。
雪花玉蝶般翩翩飞舞,玻璃窗上依稀有着冰碎的声音。
他慢慢靠过来,双唇覆在我的唇上。
宁静的厅堂似乎又回响起动人心弦的琴声。
那是雪花与灵魂破碎的声音。
他停在我的唇上,安静的,没有入侵。就像要维持这个动作,直到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
……
走出厅堂的时候,行廊上已被点点灯火照明。门外白雪漫天彻地,轻如嫩叶,重重叠叠,飞舞在整个夜空,就像与殿内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