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
梅丹佐打断道:“他去了哪里?”
“你认为他会告诉我么?”
“他还在天界,对不对?”
“我真的不知道。”
笑话。天界却是领土广袤,但一个人想要完全藏起来那是不可能的。当初他因为伊万杰琳去世的事,躲起来消沉了几年,就被拉斐尔逮着了。这没脑子的男人现在又想躲到哪里去?
梅丹佐没有意识到,当初自己并没有选择不留线索地销声匿迹。他请佣人、与人打交道、登记住处等等都没有隐藏身份。当时的他是如此不堪一击,在内心深处,其实很期待一个人会来发现自己。他没有具体去幻想这个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但当他在酒醉中看见拉斐尔摇摇晃晃的脸,心中却有了很明确的答案——他没有失望。
但他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爱过拉斐尔。他很清楚,自己爱的人一直是米迦勒。米迦勒是如此抢眼、色彩浓烈。不论是在千万大军前举起圣剑振奋军心的时刻,还是在御座面前吟诵圣洁诗歌的时刻,还是用漂亮的脸说出傻到极点的话让人忍不住想“副君殿下还是打仗吧,别动脑子了”的时候,还是因为思念路西法醉倒在雨中路西斐尔大教堂门口的时刻……这个会大笑大怒的鲜活灵魂虽然已经死去,但他在自己心中留下的痕迹,早已远远超过了任何人。
拉斐尔虽然有着不亚于米迦勒的美貌,但与火焰一般的米迦勒比起来,是如此百依百顺,没有个性,苍白无力,永远都躲在自己身后像个佣人一样伺候自己,甘愿当自己的跟班、陪衬。哪怕是生气了,也会被自己几句话哄得服服帖帖。哪怕结了婚,也会忍气吞声遭受自己的侵犯。一直以来,他就像空气一样枯燥又没存在感。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这个男人。而这种感觉,竟真像是失去了空气一样,有着隐隐的窒息感,而且越来越严重。
他也不会想到,甚至有朝一日他等来了米迦勒,也没能等回拉斐尔。
如果说天界抵抗外地侵略的天然屏障是高空,那么魔界的屏障就是气候。除了第五狱的大量火山熔岩,魔界的其它地方都冷得要命,往往还没入冬季,用羽毛笔蘸墨水写字,笔尖的墨水都会结成蓝黑冰块。所以天界的笔可以用神力操纵写字、人界的笔带笔帽和笔胆、魔界的笔就会多一个套在笔尖的恒温魔法球。
这一刻额贝利尔就捏爆了好几个包装好的魔法球,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面前的几个漂亮的男生——他们都是他在帝都巫师学院认识的同学,因为从小就出了柜,又爱玩,一看就看出了贝利尔是他们的同类,经过短暂的套话,就一口要定贝利尔和玛门有暧昧。于是发生了现在这一幕,他们逼他给玛门写情书告白,再展开猛烈追求。
“玛门殿下是多么优秀的男人。他的力量是魔界最强的,他是大恶魔中的佼佼者,他还有一张最讨人喜欢的脸,你难道对他没有一点点幻想?”
“光是看着他的手臂,我都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啊。贝利尔,如果他对我有对你一半好,我肯定直接躺在他的床上!”
“玛门殿下是性感尤物啊。”
“等等等等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贝利尔摇了摇羽毛笔,墨水溅在一个娘娘腔少年身上,害他敏感地尖叫一声。
“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哦。我们都觉得他喜欢你。”
“是啊,你也很可爱,你们在一起一定会成为我们圈的头号情侣!”
“大胆一点吧,让他知道你的感觉吧!”
“你再不告白,他说不定会被女人抢走。你想想洁妮,她可是一天到晚都黏在玛门殿下身边,他们认识时间也很长,难道你没有一点担忧?”
“可是,我……”贝利尔也不再掩饰,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空白的纸张。
“别纠结了,真不像个男人。”娘娘腔嫌弃地朝他挥挥兰花指,指挥周围的人把他提起来一路推出去。
他在他们各种威逼利诱下,按住骷髅戒指,呼叫了玛门:“哥,你在哪里?”
“我在奇洛教授的画室。”
玛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夕阳刚好以一个略微刺眼的弧度射入画室。窗外,载满新生的紫轱辘游览马车蹄声清脆,飞驰踏过砖石大道,带着仿佛旧时代才有的轻微颠簸。一些恶魔学生坐在马车后翻的皮蓬上,抱着一种来叫做伊拉贝拉的塞外拨弦乐器唱着民谣,看上去就像是即将出海的年轻海盗。他们吹着口哨,正面迎接第七狱难耐的冷风,仿佛在沐浴初次体验的海风。如此生机勃勃的一幕,却随着光芒与马车的离去而转瞬即逝,快得就像是短暂的青春。
画室内很快又恢复了寂静,油画尚未干涸,素描作品上还有调皮学生摸花的手印。从看见奇洛教授摆在墙角的一排石膏像开始,玛门的眼睛就再也没有挪开过。它们整齐地排列在雪白的桌布上,旁边放置着散乱的雕刻刀、削笔刀和铅笔,几乎都是半成品,却早已有了人像的脸部轮廓——这组石膏的名字叫“七天使”,指的是白银时代魔族敌人中最强的七位神族。从左到右分别是加百列、拉斐尔、拉贵尔、梅丹佐等等的半身像,最右边的桌旁摆着一个等身大小的大天使长雕像。因为神族和魔族的骨骼体型都有较大差异,这一组像对很多艺术学生而言是非常不错的写生石膏,所以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很多学生的速写。其中,又以米迦勒的素描最多。
夕阳中的石膏毫无生气,却有着令他如此怀念的轮廓。
玛门抚摸着石膏,顺着僵硬的线条描绘着记忆中男人的脸颊,最后终于忍不住垂下头,在石膏冷硬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所有的真实,都像是写好的剧本一样,一幕幕呈现在贝利尔的面前。
玛门听见门前的声音,回过头来。起哄的少年们因为撞见了尴尬的场景,都悄悄转身走了。看见贝利尔静静站在门口,玛门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异样,还朝贝利尔勾勾手指:“贝利尔,过来,看看这个。”
贝利尔站在门口没有动。
玛门笑了笑:“有没有觉得你和他长得很像?你们上课的时候应该已经学了吧,这是米迦勒。”
贝利尔还是没有动。
世界在那一刻好像变作了长而无尽头的回廊。这里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似乎玛门早已不在,只剩下贝利尔一个人哭泣的声音。
贝利尔的经历是如此似曾相识。
从小就受人嘲笑。自卑,却总是喜欢伪装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明知道自己很渺小,却总是告诉自己,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付出得不到回报。一次一次放下自尊,乞讨来的,却不是爱情。他可以对一万个人温柔,却永远不肯将心给你。假装自己过得很开心,只是不想他自责,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因为不讨喜,所以总是做一些过分的事,只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因此,更加惹人讨厌,实在幼稚又任性。
那样的话说不出口。
觉得很孤独。像是会持续到永远的孤独。
一直一个人走,总算在深暗的洞穴中找到一丝光亮。可那一丝光亮,不曾属于自己。
真是遗憾啊。当我有了完整的记忆,却发现自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这一刻,路西法撑着额头在军事地图旁睡着了。他已经有四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半个小时之前终于熬不下去。长发丝丝缕缕,垂落在地上,脸部的轮廓因为光暗的交错而留下大片阴影。
对无数人而言,他是威严的魔王,神族的叛者,不论是在光明与黑暗中,都永远站在极位处的男人。因为,哪怕是他的睡相,也是高贵不可侵犯的。可是,当我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当一切最美最痛的回忆把我从意识体中拖拽而出,他的睡颜也渐渐变得熟悉又充满感情。那些感情是我赋予他的,因为每个经历噩梦的夜晚过去,睁开眼的我总想看见这个侧脸。
路西法,这个富有多重含义和长远历史的名字,在我的字典里第一个解释却永远是那一个——恋人。
这一刻,我用可以操纵世界的力量,将他房里的被褥移来,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