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
我低着头不说话。
路西法拨开我的红发,挽到背后:“你还在喜欢我吧?”
我还是看着地面,不说话。
“真可怜。”路西法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他还没走到门口,我就抢先说:“路西法,你不要走。”
他停下,但连身子都没转过来。我快步走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不可以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告诉我,就多一个人出主意,这样总比孤军奋战的好。”我把脸深深埋入他的发间,“不要一个人藏着,好么。”
几乎无法完整说出最后一句话,几乎就要放弃。在数秒僵持后,路西法却依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似乎没有关系了吧?”
全身像被缚住,无法开口,不知如何接下去。
“你不是说,要去珍惜那些能带给你平凡长久感情的人么。”路西法松开我的手,转过来,在我肩上拍了拍,“过去的事忘了吧,不要再提了。”
他向门口走去。
“你忘记了没错,可是我没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如此似曾相识,不管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都已经出现了太多次。我哽咽着,吃力地说出下面的话:“……我还爱着你。”
路西法在原地站了很久,但是还是拉开门,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罗德欧加中心的巨钟沉闷地敲响了第三下。街道上隐隐传来魔族们兴奋的呼喊声。月夜下,无数蝙蝠被惊起,四处逃窜纷飞。潘地曼尼南的所有建筑依旧灯火通明,魔界的狂欢夜仿佛现在才开始。房内空荡荡的,安静得和外面的世界仿佛完全无关。墙角的钟声早被巨钟的声音盖住,此时只是规则地左右摇摆着。我坐在床上,忍着泪水,努力分散注意去想别的事。
很久,房门突然被推开。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连头都不敢抬。稳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靠近,在我面前停下。然后整个人被放倒,激烈的吻狂风骤雨一般落下。
写下《神典》的人,曾经站在神身边最光辉的天使,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魔王。
一整个晚上,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一句都没有。好像让他与人沟通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多年后重逢,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亲密关系,竟像是把我带到了离他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罗德欧加乌云密布。凌晨时下过雨,阴沉沉的天令人压抑到无法呼吸。其实一直感到筋疲力尽,但是很早就醒了。头疼而且疲惫,轻轻闭一下双耳都会明显嗡鸣。
路西法依然在沉睡。我轻手轻脚披上衣服,走出卧室。淡淡的曙光照入殿堂。一个身材高挑结实的魔族男子垂头站在门口。我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像是有所感应,迅速抬头看上来。白皙的肤色,瞳孔犹如深红的宝石,玛门的嘴角永远都像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有事想要跟你说。”
“你说。”我在他面前站定。
“堕天吧。”
在听到这样的话时,不是不吃惊不动摇的。只是我表现出的镇定让自己都感到意外。我对他微微笑道:“说服我。”
“米迦勒,你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玛门深红色的瞳孔颜色一瞬间变得极其鲜艳。有些邪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他摸了摸下巴,嘴角轻轻扬起:“堕落以后,你可以离开那个无聊而又乏味的天界,在魔界,你有无尽的自由和不受出身限制仅凭努力便可得到的权利。”
“你认为这些能说服我么。”
“当然,这些都是无法吸引大天使长的。”玛门突然变得有些认真,“一旦你变成魔族,就算我爸不认识你,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所有的朋友,你喜欢魔王陛下。这不仅不会触犯禁忌,甚至没有人会嘲笑你。”
我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况且,他是否喜欢你,你最清楚不过。”
以前他要对我说这种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打断他,然后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听不要想。可是这一刻,知道自己在赤裸裸地接受致命诱惑,我抛却理智听他说着。玛门仰头,笑得十分狂妄:“你们的神是愚昧的,他创造了这个充满异性诱惑的世界,却不曾让神族们享受过一分一秒,实在是太可悲了。你们在天上看着这样多姿多彩的世界,真的是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么?难道没有一丝羡慕甚至嫉妒?”
一种极度不适的感觉涌上心头。每次认真考虑变成魔族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感觉。仿佛世界都变成了黑色,以前崇尚的信仰和光明都在刹那间被黑暗覆盖吞噬。像落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法阻止地下坠。
“看样子你还在犹豫。”玛门从腰间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打开瓶塞,往地上倒去。金色柔软的细沙从里面落出,四散在地面却又迅速凝聚旋转起来。
“去看看,你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细沙越转越快,发射出强烈的光芒。我踩入细沙中央,立刻被飞扬而上的沙粒包围,视线模糊,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颜色对比非常明显的地方。身后是大片的黑色枯藤林,密密麻麻的蝙蝠倒挂在枝桠。树林的尽头上空是深紫色的浮云和遥远矗立于迷雾中的万魔殿,以及旋转的火焰金属球。而面前是一条长河,河水是暗红色,却清澈见底,泛着粼粼波光。尾部散发着奇异紫光的鱼群在河中游走。
“又一个想要来预览自己未来模样的天使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微微一怔,回头寻觅了半晌,才发现原来离自己最近的枯树下倚坐着一名老者。他穿着黑色斗篷,身形枯瘦,坐在那里几乎和树木融成一体。若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黑色帽檐下,他巨大的鼻子长长地伸出来,上面还有一颗明显的褐色大痣。此时,老者面前放了一个小台座,他扶着一个深紫色矿石,正用一个长钉雕琢那个矿石,看形状,雕像似乎是一个山羊的头颅。
我迟疑着说:“请问你是……”
“只是一个魔族的占卜师罢了。”
看这地势,应该是火河。而守护着火河的占卜师,同时又是神族的指引者……我试探问道:“尼拜士?”
“本来以为能记住我的异族已经不存在了,你是什么人?”尼拜士说完这句话,缓缓抬头。在视线与他干涸的双眼相交那一瞬间,尼拜士突然露出了有些惊喜的神情:“米迦勒……竟然是米迦勒?”
“是的。”
“殿下注定是无法堕落的。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这都是你的预言么?”
“你应该知道,尼拜士要么占卜不到,要么百分百精准。”尼拜士最后在雕像上刻了几下,又对着它吹掉灰尘,“我虽然知道你永远都会是神族,但也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会去尝试的。”
“玛门告诉我,来这里能寻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王子殿下不过是个孩子。”
“那您的意思是,我不用久留了?”
“殿下想成为男人,还是女人呢?”尼拜士笑眯眯地看着我。
“……女人。”
“殿下对我们陛下的情意,比我想象得要深。”
我没有回话。而他,从斗篷中伸出那犹如枯树枝一般长而肤色深暗的手臂,摘下了头顶一片黑色的树叶。他将那片树叶放平在手心,对着它轻轻一吹,它便擦过我的脸颊,稍微停顿了一秒,不偏不倚地飘到了河面上空。树叶悬停着,周围裹着一层西瓜红色的光晕。尼拜士念了一句咒语,树叶在空中摇了摇,立刻化作银色的光芒,细细碎碎过滤进缓慢流动的火河中。
“去看吧。”
即便是在潺潺横流的水声中,我也可以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慢慢靠近河岸,水光潋滟。没有任何人,水中只是我的倒影。只是在泛着红光的河水中,我的头发变得更加红艳。我正迟疑着,准备回头询问尼拜士,却发现头发在渐渐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