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
陆离倒不怎么吭声。一则的确对这里不熟;二来沈星择坐在身旁,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想说点什么,心里头却塞满了不能说的秘密;保持沉默,视线又忍不住老要往沈星择那边滑过去。
几个月前做助理的时候也没这么别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陆离仔细想了想,愈发觉得应该是微信的缘故。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通过微信向沈星择分享了许多事,如同创造了一个隐秘而又亲密的小世界。在这个两人世界里,他们既是校友也是朋友;可回到现实,所有情感好像都被装进了薛定谔的盒子里头。有还是没有——他不敢开口询问,沈星择也保持沉默。
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在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菜点完了,服务员又试探着向他们推荐合作酒庄酿造的养生米酒。酒水推销会有提成,何木良不忍令服务员失望,也点头应允了下来。
酒店经理闻讯赶来寒暄过后,菜就飞快地上齐了。酒也是好酒,听说出自贵州大山深处老苗寨的百年作坊,入口甘柔仿佛无害,但若是贪杯,很快就会醉了。
虽然沈星择话少了点儿,但是马蒙加上何木良就足以撑起一台晚会,陆离偶尔也会插几句嘴,气氛倒也不显得沉闷。
毕竟都是中影校友,席间话题兜兜转转,总围绕着学校展开。马蒙是个缺心眼儿的,喝了几口酒之后就更是百无禁忌。他拽着何木良问了一圈14级表演系的明星近况,紧接着又掏出手机,给他看陆离签过名的墙壁照片。
何木良一边用余光看了眼正低头喝着酒的沈星择,一边挡开了马蒙的手机。
“哎~~~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老惦记着干啥。人嘛,活着就该向前看。你们说对不对?”
“对。”
陆离跟着点点头,顺手帮沈星择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酒瓶还没放下,沈星择的杯子里又已经空空如也。
马蒙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木良哥啊,我说陆离……呃,我说那位大陆离,他当年干嘛要和聚光闹解约?那么好的公司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是不是真有什么内幕?”
何木良拿酒杯挡着脸,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星择。心里头多半是在嫌弃哪儿来这么一多事的小破孩,可嘴上依旧答得颇有分寸。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要是我有那么好的机会,肯定好好把握住……话又说回来,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况且现在他都已经走了,再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答完之后,他又看了一眼沈星择,然而沈星择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酒杯里,听若罔闻。
马蒙吸了吸辣出的鼻涕,终于准备放弃这个话题,可另一个声音却抢先响了起来。
“我倒可以理解他的感觉。”
发话的居然是陆离。
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沙包,颧骨上正泛出醉酒的酡红。
“他和沈哥是同学,外头人都说他是一路靠着沈哥的面子才红起来的。可明明大家都是同班同学,谁也不比谁付出得少……为什么就不能介意?”
席间少有地冷了场。何木良的目光再度转向沈星择,而沈星择捏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语气冰冷,可眼睛却亮得有点吓人。
“是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来演戏,长眼睛的人难道还看不出来?”
“……”
遭到反驳,陆离好像一口气被打回来堵在嗓子里,缓了一阵却始终还是不舒服。
“在这世界上,用眼睛来看待事物的人,恐怕实在是少数。”
沈星择干脆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呢?你的眼睛所能看见的,难道也只是这些流言蜚语?”
“我——”
陆离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
他对于聚光、对于沈星择的不满,当然不止于“靠谁而红”的流言蜚语。可是有些事,只有真正的陆离才知道。他不能说,还不能说。
迟来的酒劲依旧源源不断地冲上大脑,陆离抓起桌上的高脚酒杯,仰头大口喝下杯中的纯净水,然后透过玻璃杯壁朝外看。
光怪陆离的世界,奇形怪状的马蒙和何木良……甚至还有窗外黑夜里,那些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居然都在这片酒杯的折射之下变得清晰起来。
“师兄……不好意思。”
当重新放下酒杯的时候,陆离又装回了平日的温和与从容。
“我可能是有点醉了。”
他抱歉地朝着沈星择笑笑,表示这苗家米酒果然不容小觑,后劲大得吓人。
大一大二学年宿舍还有门禁,时间已经不早,陆离硬拽着马蒙起身告辞。只留下沈星择和何木良,在包厢里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
“你怎么看?”
沈星择做了一个掏口袋的动作,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烟。
何木良吃着一块豌豆黄:“挺好俩小孩啊,就是马蒙的话忒多了些。”
“别装傻。”沈星择打断他,“记不记得来之前,我和你说过些什么。”
“……记得,当然记得。”
何木良又喝了口水,连连点头:“其实我觉得也还好吧,不就是名字一模一样吗?长得也没多像,老陆那是阳光英俊型的,小陆明显是眼下流行的小鲜肉什么什么……花美男,我没说错吧?”
“谁问你这些了。言谈举止,神态,还有看待某些问题的角度。”
何木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这我可不熟。像么?不像?诶讲道理,我和老陆这些年每年也就见面一次,究竟谁他死党啊,你不清楚还来问我?”
沈星择的手指在铺着雪白台布的桌上轻轻敲打,那是弹烟灰的动作。
“我觉得他很像,不是外表而是感觉,那种骨子里的傲气。”
何木良放下擦嘴的湿巾,看了一眼关好的包厢门,这才俯身过去。
“……我说,你是认真的?老沈你别傻了,这是唯物主义世界,亏得你是和我说。不然明天外头就该传你是信了邪教了!”
他故意说得危言耸听,可沈星择却依旧沉陷在自己的逻辑里。
“有人说所谓迷信就是未解的科学。万一果真如此呢?”
“……”
何木良仿佛词穷,左右缓慢摇晃了两下脑袋,伸手过去按住沈星择的左肩。
“好,咱们再退一万万步说,就算真有奇迹,就算他真是当年的陆离转世也好投胎也罢……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主动说出来?人家不想说,你难道还逼着人家来和你坦白?”
这次,沈星择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像是要为自己再倒一杯酒。
何木良立刻将酒杯拿走,放到了远处。
“这酒误事儿!想想看,刚出事那阵子咱不都挺过来了吗?你可别越活越回去!听我的,回去睡一觉,睡醒了你就知道今晚这事儿有多荒唐了。再说人好端端一大学生,你可别耽误了人家的前途……”
他正说到这里,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大门外,是时候离开了。
第24章 一位影帝的诞生
凌晨三点的时候,陆离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大四那年的毕业季。
穿上学士服的这一天,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如约前来观礼。而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爽约——半年前的毕业大戏,直到开演前陆离才得到消息:因为临时有事,家里不会有任何人到场。
不祥的预感经过几次放大,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正当同学们收拾行装,憧憬着人生新起点的时候,陆离却买了一张机票,两手空空地飞回了老家。
也正是这趟回家,陆离才第一次听说:家中经营了两代的外贸公司已经资不抵债,到了破产的边缘。而更令他意想不到——这只是接下来几年各种悲剧的开端。
当陆家破产的结果无可挽回,向来在家中无甚地位、甚至逆来顺受的父亲成为了第一个叛变的人。几乎是孤军奋战的母亲和整个陆家一起承受了毁灭的打击,从此大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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