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岩想了想第二天的戏，心里也不免有些沉重，没了闹腾的心思。

剧集已经马上就要杀青了，因为黎旸出车祸的部分早就拍过了，所以他们现在要拍的是最后一部分——黎旸死后，亲朋好友来吊唁的部分。

那是褚岩离黎旸最近的一次。

但是可惜，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那人却已经变成了一捧黄土。

黎洋是从未见过自己的墓地的，他有些害怕面对，毕竟谁也都难以接受“自己”的墓地就在自己眼前，淹没在茫茫的墓碑堆里，冰冰冷冷。

不过事实证明黎洋想多了，剧组一行人也算浩浩荡荡地来了海城的墓园，黎旸的墓建得很深，外面拦着白色的石质围栏，孤零零的，离外面的墓碑堆很是遥远。

墓碑是周雅芸立的，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爱子黎旸之墓。”

气氛有些凝重。

就连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工作人员们也都肃穆起来。

褚岩带着一片明星大腕——几乎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来了，还有剧组所有工作人员，轮流给黎旸上了香，又撤换了上面原有的贡品，对打扰安息的黎旸表示十分抱歉。

黎洋也跟着上香，鞠躬。

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和黎旸，是有怎样的区别。

可，那又怎样。

黎洋望着墓碑，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难以接受两者的区别，但现在这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已经释然很多。

本来属于他的，还是他的，本来不属于他的——他看了看远方指挥人收拾墓碑桌案的褚岩。

也属于他了。

葬礼的部分已经事先拍完，现在就剩最后一幕，众人来墓前吊唁的部分，黎洋的戏不多，只要所有人问候后，吊起威压，由人拉着慢慢升空，说一声“再见”。

黑压压的巨星大腕们站在一起也是蔚为壮观，褚岩呆在监控器后，“action.”

被收拾好的桌子又渐渐地被放满了白色的花束，被插满点燃的香……

“cut！”褚岩忽然叫停。

正在上香的演员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来。

他本就是十八线演员，要不是当初被经纪人逼着去追悼会露了个脸，这时候哪有机会能被褚岩邀请来参加这个电影的拍摄，至于和黎旸本人的关系——

基本可以说是没关系。

“你是来吊唁的吗？”褚岩阴沉着脸，“我怎么看你的嘴都要笑到耳根了？”

“我，我没有。”那小演员瑟瑟发抖，他只是天生笑唇，忘了抿嘴。

“行了，你回去吧。”褚岩一句话，便将这人打发走了。

又继续拍。

“你妈死了吗？用得着哭成这样？”

“那后面的，起码的尊重知不知道，盯着墓碑看什么看！”

“哎哎哎！干嘛呢？鞠躬就行了，跪什么跪！”

……

褚岩像是吃了**，从那倒霉的小演员开头后，不论大小演员，只要出了纰漏，就免不了劈头盖脸的一通教育。

终于到了黎洋这里，但看到褚岩的状态，他心里也不免有了一些紧张。

威亚渐渐升空，不过因为要展示后面升空的部分，一开始升的并不是很高，不过因为太久没有接触威亚，黎洋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

镜头对准过来，黎洋尽量让自己释然一些，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黎洋。”褚岩又一次从监视器后面走出来，大家噤若寒蝉，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导演一从监视器后面出来就是要发火的征兆。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褚岩虽然面无表情，但却没什么怒气。

大家正惊讶着，就见他又温声道：“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吊威亚，但是，你要尽量克服一下。”

快来人看啊，满地的下巴。

黎洋抿抿唇，差点笑场，勉强憋出一个：“好。”

“恩。”褚岩点点头，“那继续吧。”

于是黎洋又被吊了起来，低头看看脚下，都是黑压压的脑袋，如果是自己死了，这么多人来看望，应该是会开心的吧，不过也应该会有些难过，毕竟自己是因为一场意外，甚至还有可能是谋杀，应该……应该还会不甘吧。

黎洋合上眼，再次睁开，情绪已然到位。

威压带着他渐渐升空，黎洋眼里似有不甘，但又眼眶微红，很感动这么多人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他望望天空，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砸中下方的墓碑，溅起小小的水花。随着威亚越来越高，他终是释然般地伸出一只手，无声地道了一句，“再见。”

“cut.”褚岩从监视器后面出来，脸上是难以言说的表情，“黎洋。”他下眸，像是在组织语言，“我觉得你演的很好。”

黎洋却微微皱起眉头，知道褚岩这话言下之意定是不合心意。

果然，褚岩又接着说道，“但是我觉得，黎旸前辈他是个一辈子都平静温暖的人，在人生的最后，不该有那么多负面的情绪。”他做了个手势，“你懂吧，我觉得你演得很好，但是，你把他演的太……太情绪化了。”

黎洋微微点头，表示听懂了。

黎旸在褚岩的心里，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他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人姓中最好的品质都赋予给黎旸，这也是他拍电影的目的——不仅是还原一个人的一生，更多的是通过他的故事带动更多的人。

但这同样也是拍摄过程中，他们遇到最多的矛盾。褚岩将黎旸拍得有些神化，别人不知道，但黎洋心知肚明，甚至有些心虚，也就导致两个人在这方面的想法有些出入。

不过黎洋也知道电影的意义，所以很少在那些细节问题上与他争执。

黎洋才被威亚放下，活动了一下浑身筋骨，“我懂你的意思，不过……算了，我试试吧。”

跳脱了自己的情绪，不得不说，演起来自然了许多，黎洋就按照褚岩的要求，自然地升上了天空，然后回转身体，看了一眼底下的人群，露出一个笑容，任由威亚带着上了天空，完成了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