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要被穿了
从未降生为凡胎,自然便没有这些困扰,但也只会如同天地间的灵气那般,无来无去,无法得道成仙。一朝降生为凡胎生灵,便是对灵魂的历练,最终成仙、成魔、成鬼……
而人,有了眼睛,便会盲目,有的耳朵,便会轻信,有的情爱,便会痴狂,有了得失,便会偏执,最终生了心魔,却要反过来怪罪天地大道,一边不肯闭眼,一边妄图张开天眼。
“肉体凡胎,五感六欲七情,从来不是什么对凡人的恩赐,更非单纯的责罚。”
重念当年那些摇头晃脑死记硬背下来的心经,叶临风已经别有一番感悟,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读了这经,第一次懂了这经的意思,他似是自言自语般感叹着,低声道出心中思绪,时而热泪盈眶,时而心如止水。
“可笑我当初只识得几个大字……还笑话经文太咬文嚼字,没有眼睛人便是瞎子,怎会反被肉眼遮得心盲?哈哈哈……”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寻到了自己的‘眼’。
紧闭的眼帘之下,视野明亮一片,他分明瞧见了一切。
瞧见了过去,现在,将来,瞧见了自我,瞧见了一生一死,又死而生,瞧见了气运、天数……
锦屏山上,他闹得精疲力尽,连剑都坏了,才得手一本‘神书’,气得连骂带笑——什么狗屁神书?!我等怎会成了书中人,这天地如此真切又怎会只是书中小世界?
依云洞中,他小心翼翼养育一具新的肉身,自以为是逆天改命,绝不服输——去他的夺舍夺命!我便要你夺个痛快,让你看清自己到底抢来了什么东西!
断思崖边,他一掌拍落无辜之人坠落悬崖,掌心里藏着生生从胸口挖出的道心,仿佛以过往的自己作为殉葬,告别仙道,也送他独去仙道,从此再无牵挂,一念成魔。
绘梦卷中,他双目赤红,杀心大起,只愿屠尽天下负心无良人,要以最丑恶腥臭的鲜血献祭最亲爱的生母,势要为恨、为仇、为怨而活。
劫云之下,他认定天要忘我、地也容不下我,世间再也无我,一切人事物皆要逼他到死无葬身之地,一切巧合与必然都要夺走哪怕最后一丝光亮与希望,最纤细脆弱的蛛丝也不被允许垂落在他眼前!他恨,他心有不甘,他背水一战、于绝望中将自我献祭!
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白色的灰败景色,世间在一个个的瞬间变得渺小而单调,被怨恨不甘充斥,所有的肆意妄为成了死前最后的狂欢。
这世间必然是他看到的模样,若是有哪里不同,那边将其贴上虚妄虚假错觉的标签,而后继续恨下去。
竟是到了最后都忘了扪心自问,凭什么?
叶临风放声大笑起来,他看到过去的自己遍体鳞伤,眼底赤红一片,周身的魔气化作实质,黑雾缠身,逼着自己一同去灭了天下、灭了所有该死之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叶临风瞧着他,只觉得有点陌生,原来曾经的自己竟是如此模样?真惨。
见他不动,那个成了魔的他更加疯狂起来,不再管他,自在那一片天地独自战斗,杀人、杀妖、杀鬼,杀飞鸟走兽,杀草木花叶,杀日月星辰。
“你杀它们做什么?”
“它们容不下我……你还不懂吗?!这天地、这万物生灵……它们容不下我!!”那个双目赤红的他走到叶临风面前,拽着他的领子,身上的鲜血滴落成河,却仍不倒下,“你也是我,你应当最清楚,被一切逼上绝路、连最后一丝光亮都要抹杀的感觉有多绝望!你为何不动手!?”
叶临风看着他,而后看向他一路斩杀的那些东西,摇了摇头,“这月色很美,何必将其染红?”
“不,这月色本就赤红。”
“它们又为何要逼你去绝路?”
“因为它们狭隘、邪恶、恃强凌弱,因为它们看不得我一点好!”
“是吗?无辜之人明明在护你,你又为何要杀他?”他指着的,是躺在一旁的,崖底时的那个岳沉潭。
“他现在护我,将来便要护着我的仇人,现在不杀,更待何时?!”那个成了魔的他继续咆哮着,恨意滔天,“这世间何时又有了无辜之人,没有人是无辜的……他该死、该死、该死!!!”
“他在救你。”
“他没有!”
“你将好好的风景毁了。”
“这风景本就灰败不堪、不过是残垣断壁!”
太难看了。叶临风想着,怎么能这样难看?
于是他抽出自己的长剑,与面前的‘自己’打了起来,每过一招,他自身的修为实力便猛涨一分。
打到了一半,身后又冲出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稍显年轻了两三岁的自己,看起来脸上稚气未退,白衣红带,少年侠气,他说,“我来助你。”
叶临风以为他当真是来助阵的,几招过后,却发觉自己的修为又减缓了涨势,并且错过了数次能够一招制敌的机会。
白衣的自己仙气盎然,嘴角带笑,总是从容不迫,并无丝毫魔气,却不肯让他杀死黑衣的自己,也不肯让那个黑衣的自己反杀。
“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白衣的他歪头一笑,脸上的表情刻板如面具,恭敬规矩,写着无辜,“我在助你啊,可是……你若是成功杀了他,下一个便是我了,我又不敢助你。若是彻底助他杀你,那么我也要遭殃,你们如今这样,我最高兴。”
这便是另一个过去的自己了。
叶临风叹息一声,有些无奈,“我过去便是这么讨人嫌的么?”
他拔剑,干脆一齐对着两个动手。
过往的自己,尚且未遇到神书的自己,做事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看似是个修仙之人,实际计较利益得失,却不敢遵循本心,以胆小软弱当做沉稳成熟,博得长辈夸赞,却笑容始终虚假,浑浑噩噩。
“我也来助你吧。”叶临风说着,对黑白两人下了杀手。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幻,出现了陆壬扮作的自己、以及一个年迈而一事无成的自己。
他一一斩杀,不做犹豫。
“不要杀我”那个陆壬惊慌的摆手,“我不是你,你可以留下我。”
“我的确想留下你。”叶临风笑着说道,“想留下你,看你最终会活成个什么样子,看你每天凄凄惨惨,在倒霉的境遇中挣扎,想看你成为人人杀之而后快的大魔,又想看你尚且拥有良知道心,逆境中别轻易就败给我,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叶临风留下了他。转向另一边,年迈的自己头发花白,无需他动手,已经气息奄奄。
那人趴在床边,眼里浑浊一片,“为什么……我明明一生都勤恳修炼,尊释名、行孝道,为何偏偏只有我无法得道?”
旁边的陆壬向他解释,“这是未来的你,如果我没有夺走你的肉身,如果我从未来过,你便会郁郁而终,一生都不得顿悟。”
叶临风看着他一点点咽气,而后询问陆壬,“那么,你来后的我呢?按照神书所说,被你改命了的我,又会成什么样子?”
陆壬朝他摇头,而后指向一个方向。
叶临风顺着方向走去,一步步迈入黑暗,接着又看到最初那个被自己一剑诛杀的黑衣尸体,他低头看着,“啊,原来已经被我杀了。”
郁郁而终,还是最终成魔,失去心智?
他细细想了想,发现自己都不太满意。
心目已开,他看尽了过往、看透了将来,最终停在如今的自己面前,看到了盘坐在亭中盘膝入定的自己,看见了默默守在一旁,为自己护法的岳沉潭。
叶临风的虚影来到岳沉潭身侧,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凑过去直接亲吻在眼角、脸颊、唇瓣,轻轻笑了,
“幸好你这次没将妖面戴上,否则,我该如何吻你?”
须臾,便身形一飞,化作元婴,回到尚且还是‘古逍’的自己体内,心神体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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