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T恤和牛仔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夹克男子的身后。
　　“你再不醒，我就要工作到爆炸了。”男子说。
　　“你看起来在凡间玩得挺开心的。”薛尧放开夹克男子的手，站了起来，“一点也没有为事务所累的样子。”
　　“我这叫劳逸结合，我拼命工作，就是为了有这点玩的时间。”男子反驳道，“而且你才是掌道者，哪有掌道者隔三差五把自己埋起来几十年，让天道自己工作的道理？！”
　　他真的受不了薛尧，这家伙平时是个工作狂，没日没夜工作好多年后，就到处瞎逛，瞧着哪个地方顺眼，就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短则十来年，长则上百年。
　　“你如今已经有足够的意识能处理这些东西了，早就不需要我了。”薛尧淡淡地说。
　　掌道者，就是因为曾经天道的自我意识不够，才特地需要一个人去掌管天道，运用天道规则去治理四界。而傅明修补道后，天道不断完善，如今已经和人没什么区别了。
　　薛尧有时候想过，自己再去以身补道，就能让天道更加完全，那时候，世间就再也不需要掌道者了。
　　可想到记忆中的那白衣仙人，他终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再怎么想去见他，也要把他最期盼的、自己答应他的，做好才是。
　　“这也不是你偷懒的理由！”天道吼道。
　　“行了，我又没说不管。”薛尧皱着眉，对日渐完善、暴躁性格越发凸显的天道感到十分嫌弃。
　　“醒都醒了，算了。”薛尧叹口气，说道。
　　他其实很像这样一睡不起。
　　十几年、几十年的梦里，模糊的意识里，都是那人。
　　醒来时，这种没有那人气息的地方，这种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人已经死去、是如何死去的地方，呆一瞬间都让他觉得窒息。
　　可这样的逃避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放纵，他不能一直这样。
　　天道拉着薛尧回了尧光宫，把一堆文件递给了薛尧。
　　“起先凡间在搞计划生育，搞完了现在人口又不足了，冥界都不晓得自己要怎么投胎，这个搞得我头大，你来处理。”说着就扔过去了一个玉简。
　　“还有，魔界跟仙界关系本来越来越好了，最近再比谁最爱戴你又特么吵起来了，这点鸡毛蒜皮小事都来找我，简直了，你处理！”又是一个玉简。
　　……
　　天道丢了半天，玉简差点把薛尧埋了。
　　“你这是根本没处理吧。”薛尧黑着脸。
　　这家伙还说什么自己工作到爆炸，结果这事情都堆成山了，完全看不出哪里被处理了的样子。
　　“我处理了好吗！只是事情太多了！”天道恼羞成怒。
　　薛尧随手捡起了一个玉简，发现这还是天道前期处理不当，麻烦越来越大，留下来的烂摊子。
　　…………
　　鉴于天道留下来的烂摊子太多了，薛尧估计着自己没个二三十年别想再去睡觉了。
　　熬了三五月，薛尧有些熬不下去了。
　　这日他在寝宫中，提笔却顿了好久。
　　实在是熬不住，他伸手轻点，身侧就出现了一个白衣美人。
　　薛尧抬手轻抚那人的侧脸，颤着音却笑道：“太久没见你啦……不知道捏得对不对……”
　　这是个有实体的幻影。
　　相当于凡间的3D全息投影。
　　薛尧随时可以为这个幻影注入生命，可那是他绝不可能做的事情——甚至厌恶至极。
　　甚至凝幻影，也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哪怕抬手可为，他依旧自虐般地阻止自己。
　　如今却终是挨到了极点。
　　“我就再看你一眼，一直只能在心里看看你，你的模样越来越模糊了。”他有些无措地抹了把眼睛，“只看一眼，好不好？”
　　那个幻影如记忆中，弯起眉眼，唤道：“阿尧。”
　　“师尊。”他颤声应道。


第42章 奇怪
　　薛尧本来打算凝出这个幻影后, 只瞧一瞧他, 与他说说话，便将它收回。格格党%
　　可他抬手, 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实在是太像了，挥手将它打散，好似再将那人杀死一般。
　　他将手举起又放下, 如此反复，终是叹息一声。
　　便再给自己放纵一下吧。
　　“阿尧，你怎么了？”幻影突然问。
　　薛尧并没有觉得意外，不过是幻影随着他记忆和心念所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太贪心了。”薛尧对幻影说，“明明只想再看你一眼。”
　　天道回来时，被薛尧身旁这个对他而言极其熟悉的幻影吓了一跳。
　　“青莲？！”他忍不住叫道。
　　而那个幻影却一动未动, 天道这才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这是我凝的一个幻影。”薛尧说。
　　“你……唉。”天道张开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有时候，他也觉得薛尧这样太煎熬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
　　薛尧走到哪, 这个幻影便跟到哪。
　　天道说, 这个幻影是由薛尧的心念所化，在接收薛尧大量而繁杂的心念后，它就会变得如同一个人工智能般，不断地整合、筛选这些信息, 从而做薛尧内心最想要它做的事。
　　“你再不将它收回, 它会越来越完善, 最终除了没有自我意识外, 它会变得跟真正的活人没什么两样。”天道说。
　　“再等等吧。”
　　薛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一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这次却……
　　明明只是将幻影收回而已，就像把照片取出来又放回去一样，他却如何也做不到。
　　后来，薛尧将幻影带到了之前的寝宫中。
　　“怎么把我带回这儿来啦？”幻影抬头问身旁的薛尧。
　　“师尊暂且先住这里，好不好？”薛尧轻声问。
　　“好啊。”幻影点头，走到小桌前斟了一杯酒，喝完后眼睛一亮，“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千荼酒!”
　　“师尊喜欢就好。”薛尧说。
　　那是薛尧酿的。
　　酿酒的时候，薛尧有时候会想，这么简单的事情师尊是怎么把它酿得那么难喝的。
　　可想着想着，他又心闷得厉害。
　　他酿得再好喝有什么用呢，喝酒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那些难喝的酒，才是他自己最想再喝到的。
　　哪怕一次。
　　……
　　将幻影安置在那个寝宫后，薛尧倒是很少回去了。
　　薛尧不在寝宫时，幻影便只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有天晚上薛尧突然造访。
　　“阿尧，你怎么来了？”幻影高兴地问薛尧。
　　“师尊，今天是重明日，是四界为了感谢你而设立的节日。”薛尧对幻影说。
　　崇明日，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凌霄等人试图斩杀他，也是那一天，傅明修将无辜枉死的人复活，又以身殉道，让薛尧永远失去了他。
　　那之后的近百年，四界将对薛尧的怨恨藏在心中，敢怒不敢言。但他们对傅明修却是十分感谢和尊敬。
　　就算后来薛尧赢得了四界众生的爱戴，他们对青莲尊者的情感却是没有减少，而且还在薛尧本人的带头下，越发越深。
　　每年的重明日，是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师尊，你看。”薛尧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从他的掌心中出现了许多金色的光点。
　　光点越来越多，最终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是四界众生因您而产生的愿力。”
　　幻影伸出手，握住了一个光点，笑道：“暖的，还怪好看的。”
　　薛尧出神地看着幻影的侧脸，说：“师尊，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重明日。”
　　“为什么？”幻影眨眨眼睛，表示不解。
　　薛尧忍不住低笑，那笑声是从喉咙间挤压出来的，嘶哑又悲伤：“师尊，我怎么会喜欢这个节日？”
　　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节日？
　　他怎么会喜欢傅明修的忌日。
　　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纪念他，感谢他，除了薛尧。
　　除了薛尧这个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那就废止啊。”幻影说。
　　反正四界薛尧说了算。
　　“那是他们纪念你的日子，我又怎么会废止……”薛尧喝水一样一杯一杯地喝着自己酿的千荼酒。
　　他非但不废止，还在四界到处为傅明修建神庙，他要让四界众生哪怕再不记得有薛尧这个混蛋，也一定要记得青莲尊者。
　　青莲尊者才是四界最该爱戴的人。
　　若非他，那个叫薛尧的恶徒不会变成现在的尧光。
　　可就算没有薛尧这个人，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也绝不会做得比现在差。
　　他只是把“生”留给了自己。
　　哪怕他还恨自己。
　　哪怕自己情愿死。
　　薛尧说不喜欢重明日，可又不废止，这可触及到幻影处理的盲区了。
　　幻影只能眨着眼，轻抚小徒弟的脸：“瑶瑶，不要难过。”
　　薛尧看着面前的幻影，突然红了眼眶。
　　“师尊，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这些。我知道人死了还能剩下魂魄，魂魄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我不相信，一个人给世间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那么真实，那么刻骨……怎么魂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刚走的时候，我魔怔了一样想着这个问题，是不是魂散了，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如果我也补道了，是不是还有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再次找到你？”
　　“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要我知道你还在，还生活得高兴……就是最大的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