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
世安看他许久,既不回答,也不说话,只点上烟,慢慢地抽。
李念平静得像一汪死水,世安不说话他也就安若鸡地站着。
两人僵持了足足一刻钟,世安叹了口气,把烟递给李念:“算了,谁都有为难的地方。你有你的难处。”
李念的脸色少许明朗了一些。
世安给他点上烟:“只是以后再也不许有这样的事。再有一次,我让郑美容卸了你跟李今两个人的腿。”
他嘴上说着,手头照样客气地给李念点火。火焰遥远地照亮他的脸,沉静无波。
李念面色严肃:“绝对不会了。”
世安又说:“后天安排姜睿昀和白杨拍,就拍昨天那个。”
李念不问缘由:“知道了。”
“李今跟白杨的戏砍掉,换别人来演他那一段。”
李念干脆利索:“没问题。”
李念走了,世安独自在窗户前抽烟。
他其实非常好奇李今和李念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有仇,世安看出来了,他们很可能是兄弟,世安也怀疑。但是李念不说,世安不会强迫他说。
他知道李念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郑美容并不比李念好到哪里去。人都有欲望,可世安偏偏喜欢跟欲望强烈的人打交道。
——有欲望就会有软肋。野心常常会变成野兽们脖子上的绳索。当年张静江就说过他金大少爷揣着明白装糊涂,“有驱虎之才。”
李念是比郑美容更难降服的豺狼。
他需要李念欠他一个人情。
他现在想要的是如狼似虎的左膀右臂,而不是温驯无能的跟班。
白杨醒了以后也不出来吃饭,一直在房间里躺尸。
世安让服务员开了他的门,把他拉起来:“走,吃龙虾去。”
白杨本来还在消沉,被世安一句话就说笑了:“我又不是吃龙虾长大的,有点创意好不好?”
世安坐在他床边,点头笑道:“是我见识少,你要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今天咱们放假。”
白杨在床上转着眼睛,冷不丁来了一句:“金世安,你是不是鸟很大?”
太露骨了,沉稳如世安也被他问得瞬间红了脸。
“说什么胡话呢?”
白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杨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白杨用被子蒙上了脸:“我也不知道。”
世安又气又笑,悬着的心却也稳稳放下来——这就是没事了。白杨能说能笑,他就放心了。世安在被子顶起的大包上拍了一巴掌:“赶紧起来洗澡,昨天就没洗,臭气熏天。”
两人叫了客服来换床单,又点了餐叫人送进房里。
阿姨抱着床单进来,眼神十分微妙。
世安只顾着和白杨说话:“明天我跟李念说了,还演姜睿昀跟你那一场,就咱们练过的。”
白杨现在听到姜睿昀可舒服多了——姜睿昀再怎么拽,最起码不像李今是个变态。他现在简直对姜睿昀产生了迷之亲切感。
白杨幸福地扒着猪排饭:“放心吧,明天保证不给你丢脸。”
世安欣慰地点头:“你从来没给我丢过脸。”
事实是白杨看到姜睿昀的时候,还是有点怯。
不过比初次对戏的时候,好多了。至少姜睿昀不会让他感到恶心。姜睿昀清汤寡水,一副面瘫脸,看上去简直还很清爽。
之前李念专门找了丁聪元,丁聪元不接他电话,李念站在丁聪元楼下站了一夜。丁聪元躲到第二天早上,到底还是被李念在后门堵住了。
“这实在不行。”丁聪元见面就求饶。
李念也开门见山:“丁导,今天,最后一次,他再不行,我直接带他回去,戏都加给李今,钱你照样拿着。”
丁导的内心在动摇。
李念满面堆笑:“不过如果他行,李今跟白杨那段,我也求您砍了。”
丁导没想到他不但敢求自己再给机会,居然还敢提条件,一时间面沉如水。
李念用纯真的眼神打动他:“要是今天成了,再加五百。”
丁导认了。
“就这样吧。”
金世安说得对,什么排场也不比钱大。
现在所有人都在屏声静气地等着,片场前所未有地安静。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关节,过了,白杨会留下来,继续折磨他们,不过,他们欢天喜地得解放。
没有人希望白杨留下来。
实在太累了。
这一场梁导没上,丁导亲自为白杨送葬。省得李念说他不在跟前眼不见不为实。
姜睿昀的表现依然无懈可击,杀气外放,然后收缓,长剑一翻,“小兄弟何故阻我去路?”
白杨向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居然相当有灵气。
丁导从挺尸状态苏醒,丁导睁大了眼睛。
白杨毫不费力地行礼如仪,牵起自己的衣袖——好夸张的一礼,太夸张了,所有人都被一阵尴尬的浪潮吞没。白杨从袖子下调皮地眨眨眼:“这位兄台,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同行可好?”
“……”
“……”
丁导有点儿想笑。
这段本来不搞笑,现在他居然看得有点想哈哈哈哈。
姜睿昀的眼皮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小兄弟是青城人?江湖险恶,我劝你走官道吧。”
白杨甩开袖子,潇洒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凑近了姜睿昀:“这、这怕什么?越是危险的地方才越有趣呢——诶,你别拿剑顶着我呀!”
——倒霉栽,练了那么多遍,居然还是咬词了,白杨心里后悔,脸上依然努力保持表情。
姜睿昀突然扑地笑了一下。
丁导茫然。
姜睿昀毕竟是姜睿昀,笑场了也还是能接住戏,姜睿昀把剑向怀里一抱:“江湖险恶,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不懂。”
白杨围着他转了一圈儿,完整模仿柳梦梅围着杜丽娘转圈儿的色情神态,“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姜睿昀莫名地感到一阵肉麻,他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白杨得意地把扇子拍在手心:“你也不懂,对不对?”他伸手牵起姜睿昀短得可怜的袖子——太短了,有护手牵不住啊!白杨在心里慌,好急喔,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我不懂的你教我,你不懂的我教你,谁能没有不懂的事儿呢!”
姜睿昀看了他十秒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强行跟进台词:“罢了罢了,你这小兄弟当真古怪得紧,我去登州,你去何处?”
白杨的心在激动,他从来没有顺利地演到这一句,白杨没能还原世安在这里教他的风流倜傥,白杨本色演出了石晓生的傻白甜:“嘿嘿嘿……我也去登州……”
姜睿昀强行堵着笑,用睿智的目光望向前方。
“咔!”
丁导从椅子上蹦起来。
“过。”
第21章 天才
丁导说过的时候,片场一片宁静。
大家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所有人都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白杨在玩他们。
这明明就可以演的呀,前两天是脑子被酱缸浸了吗?
丁导不愧是老行家,立刻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李念肯给白杨花三千万,可见李念愿意捧着白杨,看白杨一副奶油滴滴的小模样,搞不好这两个人有什么。剩下的就太好解释了,白杨跟李念闹了什么脾气,前两天瞎几把演,故意给李念下不来台。前天李念发了一通火,把白杨扔在片场,所以今天白杨学乖了。
——合情合理,一定是这样。
哎,现在的年轻人,太胡来了。丁导心很累。
一上午都进行得很顺利,也仅仅只是“顺利”而已,坦白地说,并没有人认为白杨演得好,其实他演得相当尴尬,毕竟昆曲的姿态跟当代武侠剧的表演模式存在着不可逾越的代沟——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有前两天的毁灭性演技在前,今天只要白杨能正常地、不让人想死地演戏,大家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
群众们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收工而已。
一上午白杨都快乐地在演出,他知道自己跟别人差很多,但他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现在目标很小很明确:不要再NG。他不想给世安丢脸。
可怜姜睿昀,一上午都在天雷滚滚中度过。
中午大家休息吃饭。大家靠饭活着,李念靠烟。李念交代了白杨几句,跑出去抽烟了。
白杨觉得他迟早有一天要死于肺癌。
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白杨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盒饭,他现在很着急。看这个样子,下午丁聪元还会接着拍,可是丁聪元不知道,白杨的存货已经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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