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软糖
“没啊,挺容易的,天天闲得蛋腾,不是抱个茶缸子晒太阳打盹,就是钻书房写几页狗爬字。”戚野话一停,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扬起嘴角,亮出屏幕,“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是真的闲。”
戚野走到一边接电话,声音压得低,隐约几字传入耳中,连不成句。
太阳已经出来,天空放晴,光线照在脸上微微发热,懒洋洋地滋生倦意。池先声把帽兜放下,理了理揉乱的发丝,影子自脚下延伸,边缘模糊,形状细长,一景一物沾染着明媚色彩缓缓铺开。
“放辣吗?”小吃摊老板问。
池先声抬头,问的人正是自己,又转头看了看还在接电话的戚野,他略一思索,回答:“微辣,不要洋葱,不要香菜,少酱,少醋,多洒黑芝麻,多加一颗蛋。”
“……什么?我没记住……”
小吃摊老板抽了抽嘴角,大概是没见过要求这么多的人。
池先声重复。如果没有重生前的记忆,他也不曾见过会让戚野感受到父亲味道的烤冷面。
挂了电话,戚野三步两步走来,接过烤冷面,插起一段放入口中,缓缓嚼了嚼,翻开面段,歪头睨他,满面狐疑,“你怎么对我的口味这么清楚?知道不吃香菜洋葱,还知道多洒芝麻,多加蛋?”
他心底一怔,微微摇了摇头,不动声色,“昨天一起吃面,正常情况下,老板都会放香菜,而你的碗中没有,除非提前交代,养成惯性。洋葱和香菜一样,味道重,同理,你不会喜欢。芝麻多,还是因为我昨天买的葱花饼,你说放少了芝麻,不好吃。至于最后,多加一颗鸡蛋——”
快递箱抱在胸前,池先声视线扫过,找到完美托辞,他的后背稍向后仰,“多给你补充一份蛋白质。”
“是吗?”戚野咽下一块香肠,不再揪住不放,喉结滚动,脸上若有所思,“小机灵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看到我,你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
池先声越是惊讶,越发冷静,答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心中回想是哪里使戚野产生这种想法。
戚野斜睨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几口吃完烤冷面,挥起手臂,纸盒不偏不斜掉进垃圾桶,向前迈了两步,单臂撑起快递箱,池先声手中再次凌空。
昨晚来过,戚野熟门熟路,扛着快递箱拔腿上二楼,比他都了解,“楼下是房东一家老老少少,201住着一个猥琐大叔,不常回来,但一回来住就是一夜春宵,得备个耳塞。”
池先声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睫轻颤,紧紧闭着嘴,晚上联系助理商量退房,如果顺利,明天就能搬走,应该碰不上。
“202住一对情侣。”戚野说,“分分合合,挺有意思,林居知道得清楚,就是网吧那个小崽子。无聊时可以问他,虽然我觉得你或许不太感兴趣。”
“我知道了。”
戚野轻笑一声,抬手指向203,压低声音说:“这间屋子住着一个老大爷,听林居说有70多岁,前两年捡了一个弃婴,没两天走了,从那之后,这老大爷的精神状态就不大好。”
拉着窗帘,是比黑色更复杂的颜色,不知染过什么东西。池先声放轻呼吸,喉咙发紧,楼道间狭窄,头顶挡着遮光布,浸下来的光线似乎走过千年,陈旧而腐朽,映得白砖都发黄。
戚野一边走一边说,完全不用他带路,直到最后一间出租屋,停下脚步,“这里之前住的是公司职员,早出晚归,好像还是JFY的铁杆粉丝。听林居说,JFY比赛输了后,就一直想往那个谁头上扔两枚鸡蛋。奈何运气差,碰不着,终于离开。我这个神似戚野的无辜人也终于安全了,你是住在这里,没错吧?”
池先声无言以对,现在通知助理来,应该能堵个正着吧,之后关于退租的事更好谈,除了或许会惹怒戚野。他念一转,径自散了,上前开锁。
不能近墨者黑,要做个人。
接过快递箱,池先声向戚野道谢。按他现在这幅体格,一路抱回来说不定早就累出一身汗了,
戚野神色自若,气息如常,身体倚着栏杆,“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池先声推门的手一顿,“……没有茶。”
“水也可以。”戚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刚想说什么,屋内传出墩布的叫声,他挑起一边眉,“原来你养狗啊,我也有个狗儿子,一听这声音,我就想起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年某月某日,深夜,压马路的两人。
戚野:你看马路边,有的树坑栽三棵树,有的树坑栽两棵树,丑死了。
先生:这是自然规律,不论树还是其他事物,都有两面性。你换个方向思考,会发现很多独特的美好。
戚野:……(皱眉)……(思考)……(思考)……(思考)……我知道了。
先生:嗯?
戚野:一个树坑,三棵树,这是一家三口;一个树坑,两颗树,这是情侣。
先生:……那一个树坑,一棵树是什么?
戚野:单身狗!
第39章 纸杯
纸杯
一开门。
见到衣食父母,墩布摇起耳朵,晃尾巴,眼睛都睁大了,半吐舌头,像预见一连串肉骨头向它招手。
瓷砖擦净,表面细腻反光,墩布兴奋地刹不住脚,踩上去直打滑,翘起两只小脚丫子,往池先声身上扑。
他拔出钥匙,锁挂在里侧门把手上,退后两步,让出门前路。
本来也打算客套一下,戚野正有此意,还不介意白开水,池先声自然放下坚持,不再寻饰辞,一杯水还是有的,无可无不可。
引仇敌登堂入室,难免有些奇怪。
戚野的老头衫变成乞儿衫。身前抹了几道,不轻不重,两边肩头,各蹭一大滩脏迹,此时,快递箱仍毫不留情地晕染笔墨。
池先声敛眉,比起邀请仇敌入室,仇敌帮忙做到这种地步才更奇怪吧。
正待戚野走进,一声闷响,小腿传来轻微痛感,墩布僵了脑袋,挺着饼脸,直直地撞上。随后一骨碌,四条小短腿船桨似的转了起来,连滚带爬,一溜烟蹿回睡窝,掉进去,连脑袋都不露出来。
一连串动作看下来,池先声被它整得顿时懵了。奶白色睡窝扭了扭,寸长的绒毛在空中轻轻耸动,东歪歪,西斜斜,缓慢落下。
他好气又好笑,平常挺欢的,怎么家里一进人,吠声硬是憋了回去,连气也不用喘一样,直接躲起来,还是当面钻窝……
哪怕蹿进床底也行啊。
快步走去,池先声蹲下身,卷起衣袖,折到臂腕,试图捞墩布,指端刚碰个沿儿,长毛白团子动了,缓慢而坚定地移开一寸,拒绝探入。
他不再硬来,两掌覆上睡窝侧边,围住软毛,揉了揉,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墩布感受到,又不会挤成一长条。
白团子颤悠几下,随着安抚,一点点蒸熟出锅,墩布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暗中窥视。
松了口气,池先声得出结论,放轻声音解释:“它胆子小,怕生。”
一转身,站起时撞上戚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微微弓着腰。池先声额头擦过他的裤腿,一瞬间,松香味涌入鼻端,野性十足。
戚野喉咙里闷哼了一声,低垂下眼,“怎么跟只小狗一样,爱往人腿上撞。”
池先声脚步一晃,扶着玩具箱稳住身形,手下意识摸向额头,忽然停在眼前,戚野的目光注视中,触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怎样都别扭。
“是你先挡在我背后。”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该接他话茬,本来就是逗弄的话,现在这种反应,无异于上钩鱼。
“那你说说看。”戚野笑得更愉快了,“我站过那么多人的背后,怎么就被你一个人撞过,嗯?”
“……”
池先声抿唇不语,取出助理留下的纸杯,抽出一个,倒入保温壶中的热水。
“还是说,你对我的腿有什么想法?”
他沉默,端来纸杯,忘记放下的肘间袖口,露出右手手臂。戚野转开视线,眼前空了,心中闪过残念。
不常出门吧,平日里也一定遮得严实,说不定夏天都穿着长衫长裤。
怕太阳吗?还是入乡随俗,认为在公众场合中,露出体肤不礼貌?
视线再次转回去,戚野烦躁地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头发,肤色还是太白了,不是觉得难看,而是有些单调。骨架也细,难怪上次吃面时,他只是轻轻一碰,就红了一圈。
“……戚野?”
池先声递来纸杯,水色透明,冒出若隐若现的热气,眼眸浅灰,恍若含着氤氲水汽。戚野微微低下头,伸手接纸杯,端住下沿,食指虚虚擦过他的指尖,不着痕迹。
戚野平稳的手忽然晃了一下,杯口倾斜,一半洒出,热水滚烫,蜿蜒流淌,手背瞬间通红,他回过神来,下意识甩开手中的东西,轻轻一声,纸杯掉落在地,转了两圈,余下的水迅速流出。
我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的同时,戚野几步拉开门,脸色晦暗不清,匆忙离开。
池先声嘴唇微张,应了一声,抽出来的纸巾折过两者,横铺地面,水渍缓缓洇湿纸巾,楼梯间脚步急促,踩在铁皮上,传来一阵哐哐声。
很快消失,水渍也很快消失。
纸巾丢进垃圾桶,池先声打开带给墩布的狮子头,隔着塑料袋,泡在热水中,等到逐渐变得温热,他倒进墩布的碗中,看它钻出睡窝,一口一个,一个嚼半天。
池先声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靠着床边,低垂眼帘,轻轻摩挲指尖,陪墩布吃完这顿饭。
之后,起身洗净它的碗,和饮水器并排放在一起,看了眼时间,他给池歌拨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