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求生欲
霁摘星出来时,便见着他们两人相对而立, 目光都似要黏在一起般紧紧捱着, 像两只彼此嗅闻的幼崽,还以为他们关系应当很好。
他微微笑道:“小师弟, 师尊有话要和你说。”
一人一兽这时才发现霁摘星出来了。他的黑发微散, 不知因什么缘故, 一截衣袖卷起, 露出极清瘦的一段手腕, 那凸出的尺骨上泛着淡淡的红, 像是蒙上一层薄胭一般。
祁白扇正心虚着呢,微微低头, 便正撞见那一段白腻的手腕, 更有些出神了。被霁摘星又唤了两声, 才迟钝反应过来, 从脸颊热到了鼻尖。
“噢……好。”祁白扇慌忙撩着衣摆进去了。
霁摘星又看向那从他出来开始, 便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少年。也就是被法术遮掩着, 要不然埋在发中的兽耳此时应该立起来了。
他细软银发上被覆上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发顶。
在霁摘星眼中,狢轩还是个毛茸柔软的妖兽, 举动便会下意识轻柔些。
“旁人面前,你要喊我师父。”霁摘星眉眼微垂, 说话的声音轻软,莫名显得温柔许多,“至于其他时候, 喊我名字便可。”
霁摘星对狢轩的耐性向来很好,因知他是由妖兽化形,对修士之事并不了解。便只是些有关人修的细微常识,解释起来也不厌其烦。
狢轩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他乖巧地在霁摘星掌心蹭了蹭,温驯可爱的不行。紧接着便开口了,这一次发出的倒不是妖兽的声音,而是蕴含着少年人音色,无比清亮的一句。
“摘星!”
也不知和谁学的。
·
祁白扇去见师尊,倒没预料到师尊将要说的话,只第一句,便将他给问懵了。
师尊已然知道他堕入魔修之事。
祁白扇只觉脑中一股热流涌动,他咬着牙便跪了下去:“是弟子的错,污了宗门名声清白。弟子今日便叛出宗门,绝不会牵连郁水宗,只是……”
少年人的眼眶微微一红:“今日以后,我可否能与郁水宗之人接触?”
谈宗主有些胸闷,实在是他收下的弟子,一个个都不得灵性,让他有些怀疑自己。
宗主怒道:“如今魔修的名声的确不好,可说到底,不过是一种修炼途径罢了。何况上古修士亦不同于我们如今,你并非因为心性杀戮缘故堕魔,不过是传承功法,又何错之有?”
“我叫你来,也并非为了斥责你,不过是希望你既走上此途,便是你的机缘。不必因为旁的缘故易道,好好修炼便是,宗门不能助你,只能靠你自己摸索。”谈宗主摸了摸自己颤抖的心口,又道:“只是你霁师兄也说,此事暂时不宜告知旁人,还需一个时机才能透露出去。”
谈宗主此时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像是自豪,又有些叹息折服,幽幽地道:“你师兄要做的事,可比你的事情严峻多了。到时候流传出来,恐怕也无几人会拿你堕魔来做文章。”
当时祁白扇还未意识到,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半月后。
郁水宗的霁真君本便是修真界中风云人物,讨论间被提及次数最多的修士,近来更是风头大盛,一时无二。
修士们谈论他是如今年岁最轻的金丹修士,是一剑便治服镜花道那位长老的孤高剑修,是进入天阶秘境当中,尚且能平安归来的大能。当然还有更少数的一部分人,赞叹霁真君生着张绝世的面容,莫说女修,便是男修见之一面,也会神魂颠倒,世间颜色再难入眼。
当然这最后一段的说法,是要让人听见耻笑的,霁真君强悍成那般模样,还有谁会在意他的样貌?想必是些修为低微的修士,才会关注这些。
有关霁真君的热烈传言,将将要平息之时,霁摘星便又做出一件极让人震骇之事。他带着郁水宗的近百名弟子,又进入了那天阶秘境之中。
不加掩饰也不予辩解。
要知上次的郁水宗人,虽是侥幸捡回条性命,却也真切有几个折在里面,霁摘星怎么这般想不开,带着百名弟子,前去送命?
甚至有人阴暗揣摩过,那霁摘星说不定是与里面的什么东西做了交易,要拿人活祭换取一条性命才苟且求生。反正再多普通修士的性命,也是抵不上他们这些宗门天骄的一根手指的。
这些言论实则没有对郁水宗内部产生丁点影响。大致是这些外界宗门的人不太清楚,霁摘星的名望在郁水宗中,早便不是普通修士对境界高深的前辈的崇拜敬仰;而近乎让他们倾慕的师兄,近乎不可亵渎的地步了。
霁摘星清楚,灵域对于这些弟子而言,是极为险恶之地。便是连他自己,也绝不会忘记他在灵域中立下的三道坟冢。
可修真道途上,大多数人都并非道途通顺无阻,而是危机四伏。只为争取一点机缘,便是送了性命也是寻常事。
这些不过练气的弟子,也并非就灵根低微、或是天性驽钝不堪所用,而是生来便受了限制,困于小世界的灵气稀薄,便是再如何勤勉修炼,砸下无数灵石法宝,都抵不上中世界里,哪怕一个小宗门的外门弟子所获的资源。
天道生来不公。
但那灵域中的灵气,却是充裕得近乎要化水一般,不提中世界能与之相比,便是最为得天独厚的上世界,也不是处处都有这样充裕灵气。
哪怕只是在灵域中修炼,于这些弟子而言也是莫大机缘。
利弊很是明晰。
霁摘星询问过狢轩,让众多修士进入灵域是否会造成负面影响——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征询意见,让那些弟子进入灵域外围修炼。
他自然也身在其中,用真元布下阵法,隔绝出一片安全地界来。
霁摘星以灵域之主的身份,与那些已有神智的妖兽交流过。他们这些修士暂居在此修炼,有些打扰,便请见谅。
这些妖兽收到传音,甚至有些迷惘,以往灵域中也会进来很多修士,动静恨不得要将这灵域拆了,相比起来,这些年轻人倒是很懂规矩。
至于那些金丹、元婴期的妖兽,并无灵智,也不能驭使。若它们敢侵入一步,便只能做霁摘星剑下亡魂了。
霁摘星安置好同宗弟子,自己也寻一处地界静心而坐,修炼功法。
他丹田中凝聚灵气数不胜数,若说心境,也没什么拖累之处,早到了该结成元婴的时刻。
那些灵气在他周身飞速凝结,又渗入丹田之中,凝为浓郁水滴。九品灵台上,一枚纯净金丹徐徐旋转吐纳。修士闭着眼,黑发雪肤,极为姣好的容貌微微皱眉,苍穹顶端,一道金光裂过苍穹,雷劫缓缓聚来。
·
整三日。
云疏意识渐渐归来,他半阖着眼,无任何人得知他所历经之事。正如出云峰常年落雪,夜间灯黯,寂静无声的接近死城,也绝不会有人试图打破他的权威。
主魂与分魂的厮杀极为漫长,在这个身体中,充盈着两份记忆。
云疏无比贪婪地开始扫视回忆他和霁摘星的以往,那些无数的细节回忆,甚至让云疏自己开始嫉妒起来。
霁摘星每日都会到主峰中和他说话,眉眼含笑,神色轻缓;他对于旁人,从来都不是那样温和模样,而是循礼冷淡,让人一眼便瞧出生疏。
他喜欢去藏典阁翻阅灵简,最常撑那柄黑色的竹伞挡雪。
最开始相遇时在下界。
云疏为修功德,下界屠妖,便在数千小世界中,选择了唯一特殊的那个。
杀槐妖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当时还将将筑基的少年便落在他身后一步,云疏回眸之时,便看见他露出一个温和微笑,眸眼似乎都微微亮起,映出自己的身形。
少年人唇红齿白,那一笑便足以让所有知晓颜色的人都为之颠倒。
当时的云疏想将他带回宗门。
他觉得,是见少年人的根骨极好,可拜入暝灵剑宗门下。
现在七情回归,才知那时悸动。
……叫做一见钟情。
霁摘星当真跟着云疏回来了。
从小世界至上世界,又是到暝灵剑宗这样的门派,霁摘星举步维艰,他冷漠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