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
“我早收拾了一处干净院落给她,身边服侍的也都换了性格温柔,行事妥当之人。大夫天天都去,汤药不断的,她也没哭没闹,只是每天抱着那把胡琴叫琴秋。”
“我听说,那个琴秋是她同门的师兄?”
“那只是个挂名的师兄,两人并非一同学艺,琴师傅的琴艺曾经冠绝京华,林氏还学不到他的一成呢。不过,据说她的胡琴却是琴师傅手把手交的,想来两人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嗯,我看林氏也是一个痴人,锦芳,这个琴师傅现在何处?把他找来,对林氏的疯症应该有些好处。”
锦芳诧异地看着他,后来又了然一笑道:“我差点忘了,哥哥原是记不得从前之事,怨不得哥哥会这样说。两年前乐坊失火,琴师傅葬身火海,林氏忧思过度,因而发疯。”
萧墨存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火不是我,支使人放的吧?”
锦芳噗哧一笑,道:“我的哥哥诶,您从前行事是有些荒唐,但还不至于为了个女人杀人放火。要怪,只怪琴师傅人长得忒好,性子又太孤高,不知得罪了什么权贵,被人暗算了吧。”
“你,确定不是,我干的?”他再问。
锦芳眼神古怪地道:“不是,凭那琴师傅长得再好,您也不会看上他。虽说京城贵族多好男风,但是您,却对男风有说不出的厌恶。”
“还好。”萧墨存吁出一口气,笑道:“这林氏又是何时入府的?”
“大概,是乐坊失火后一个月,有一天您外出归来带回的。”
“琴师傅死后,林氏才成了府里的侍妾?”
“嗯。”锦芳点头,“按说林氏相貌只是中人之姿,您未必看上,故那天带来后,底下的丫环们议论了一番,后来听说拉得一手好胡琴才作罢。只是侍寝一晚后,人渐渐地神智不清,后来就变成您那天看到的模样了。”
“她成了这样,虽不是因我,却也和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吩咐底下人好好待她,不要再令她受委屈了。”
“哥,你就放心吧。”
两人正说着,又商议了些别的事,却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锦芳正想喝骂哪里的丫鬟这么没规矩,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梅香,只见梅香跑得鬓乱钗弛,口齿不清地道:“公,公子爷,小楠姑娘她,她失心疯了,这会子正砸泉茗馆呢。”
“怎么会这样?梅香,你好好说。”锦芳站起来道。
梅香喘了口气,道:“早起还好好的,我端药给她,她没喝,两眼定定的,不知怎地忽然暴跳起来,拿什么摔什么,说我们都是坏人,要害她,让放她回家。”
萧墨存脸色凝重,与锦芳对视一眼,道:“怕是暂时性的神智错乱,我过去看看,你马上差人将大夫找过来。”
锦芳点点头,起身还未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外面的小厮传报:“公子,景王爷来了,这会子怕已在正厅等着,让您赶紧去呢。”
“景王爷?他来干什么?”锦芳狐疑道,看着萧墨存。
萧墨存略一沉吟,道:“不管他,让他等等。梅香,我们先去泉茗馆,锦芳,你帮我拦着那个王叔。”
“哥,这怕有所不妥。”锦芳道。
“不怕,”萧墨存笑笑:“就是要这个王叔好好等等,自己看看。”
第7章
景王爷萧宏图破天荒地在晋阳公子府受到冷遇。
他在公子府的正厅内已经坐了约莫一炷香那么长,手里端着成窑的雨过天青盖钟,里面的“青松雾”茶,已经注了第二道水,茶叶尽数散开,绿绿幽幽。
这茶还是去年萧墨存在南地寻获,据说产量极少,甚为珍稀。得了茶的第二天,便郑重其事邀请他过府品尝,当时,他还笑问这个茶的名字,萧墨存想了想,说“青松雾”。
他还记得萧墨存当时的眼神,一贯冷冽的眸子里,忽然间闪亮了一下,有如冰天雪地中突如其来的一道眼光,闪得他一时有些心神不宁。
他虽然名为萧墨存的五叔,却按理说不会留意这个三哥侍妾生下的庶子。启天朝惯例,爵位因袭是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再加上萧墨存娘亲为一备受冷落,出身低微的侍妾,娘家毫无势力可言,在异常冷酷的现实面前,他的人生,似乎一早就注定了在宗室子弟尔虞我诈的竞争中处于边缘位置。但是,六年前的除夕御宴,年仅十二岁的萧墨存惊鸿一般出现在他眼前,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无法将视线从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侄子身上挪开。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宗室子弟济济一堂,个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他喝了一些酒,靠在椅背上跟身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然后,就到了宗室子弟献皇酒的时间,人数很多,一批一批地跪下,口呼万岁,叩首,行礼,再离开。可不知怎的,萧墨存一身白缎蟒袍出场,便将当时厅内一百多号人的风采硬生生压了下去。他虽然只有十二岁,可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绝世风华,每走一步,均仿佛脚底有白云托彩。他淡淡地扫视了全场,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丝嘲讽,然后,他的视线定在正中央高高在上的皇帝脸上,突然一笑。
那一笑的芳华,绕是见多识广的景王爷,也不由心脏漏跳一拍。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那个少年缓缓下跪行礼,口呼万岁。
皇帝开口得比平常慢了一点,就这一点,让景王爷萧宏图意识到,被这个少年的笑容震住的,不仅是自己。
经过那个晚上之后,不久整个启天朝都知道,皇帝陛下对已过身的裕王爷庶子格外喜爱,不仅下旨令他进宫为皇子伴读,还常常留在身边亲自督导,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天,皇帝下旨封他为晋阳公子,准其出府以皇子规格开衙建府,宫里赏赐源源不断,其府邸陈设,比一般皇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晋阳公子,他冷笑了一下,吹开茶盅内一点小小的叶末,这个封号非王非侯,非爵非阶,本朝开国三百年来闻所未闻,听起来不伦不类,只有明眼人知道,晋阳公子不像封号,倒象某种爱称。
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爱称。
恐怕就因为这样,晋阳公子这些年在府内杀奴逼奸,暴戾成性,朝堂上目中无人,肆意妄为的种种行径,才被皇上一笑置之吧。
他又等了一会,还没有见到萧墨存的影子,心下不禁有些恼,好你个萧墨存,仗着皇帝的宠幸,连本王都敢晾在一边。这么一想,扬声道:“来人哪。”
一个侍女应声而出,问:“王爷有何吩咐。”
“你们公子现在何处。”
“王爷,公子有些私事尚在处理,吩咐了,请您千万担待些,他处理完了马上就来。”
“放肆,本王带了皇上口谕来见你们公子,误了事岂是你们这些狗奴才担待得起,他现在在哪?”
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
“还不快说。”景王爷拍了桌子。
侍女吓了一跳,低头说:“泉,泉茗馆。”
“前面带路。”萧宏图冷声吩咐。
泉茗馆是公子府内一处水榭,依山傍水,极为雅致。馆前种植了一片梅林,此时正值初春,晚梅绽放,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清香。
沿着石径蜿蜒而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瓷器落地之声,一个女子惊惧的嗓门传来:“不要碰我,你,要再靠近我就死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