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
皇帝颔首道:“墨存到底偏爱这些东西多点,吩咐厨房以后多备着便是。”
林公公心道,京师地处北边,此寒冬之际,鲜活水货极为难得,往往有价无市。可皇帝一句话便是圣旨,让你变出冬天的瓜果,春天的棉麻,你也不能说个不字,只是苦了御膳房一干采办。
萧宏铖忽然心里一动,问:“那鱼,归远一带盛产不是?”
林公公被问得莫名其妙,垂首道:“正是。”
萧宏铖登时沉了脸,冷哼一声,心里暗忖,萧墨存对那南边来的鱼也如此念念不忘,到底是喜欢鱼,还是喜欢品味当日与某人共尝鲜鱼的滋味?一股没来由的怒火冲了上来,他大步向前,一把掀开厚厚的帘布,走入屋内。
穿过外间,隔着屏风帷幕,只间里间人影绰约,一股药箱并着暖香扑鼻而至,闻着令人身心皆醉,却听得里面有宫女禀道:“公子爷,皇上已在外头,转眼就进来,奴婢伺候公子爷换个衣裳接驾吧?”
“不用了。”萧墨存微弱而疲倦的声音传来:“皇上非讲求这等规矩的刻板之人。”
“可是,这宫里……”
“这宫里谁见了朕都得整顿衣冠,唯独晋阳公子可免。”萧宏铖听到此处,心里一喜,忍不住微笑着接了口。
那宫人忙跪下行礼,萧宏铖淡淡扫了她一眼,对蹑手蹑足跟进来的林公公道:“明知道公子爷身子弱,这衣裳一脱一穿的,累倒不必说,万一闪了风,添了病可怎么得了?这奴才不想着自己主子,忠心也有限,换了吧。”
那宫人大惊失色,忙磕头求饶,皇帝别过脸去,一脸不耐,林公公怕皇帝更加不满,迁怒到自己头上,忙招呼人来,将那宫人拖了出去。
这场忙乱去后,萧宏铖却笑了起来,过去将萧墨存抱在怀里,那手指抚摩着他的眉眼,低声道:“怎的不替她求情,倒不像你往日为人。”
萧墨存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因为你说得对。”
“嗯?”皇帝嘴角勾笑,道:“小东西,难得你有不逆批龙鳞的时候,说说看,朕怎么对了?”
“陛下,我吃过的亏,还用得着说么?”萧墨存叹了口气道。
皇帝笑了笑,低头柔声道:“也未必如此,比如王福全,就算曾对不住你一回,此刻却也只怕恨不得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白捡了这等忠心耿耿的奴才,还算吃亏?”
萧墨存心里一跳,表面上却若无其事闭上眼,道:“我只是不忍见他日日跪雪地上,堂堂一个二等侍卫,跪那像什么样子。陛下若瞧着不顺眼,只管调开他,我也涂个清净。”
皇帝呵呵低笑,亲亲他的额角,道:“你又多心,朕正愁你身边没个可靠人伺候,王福全年纪虽小,行事却果敢干练,是个人才。”
萧墨存睁开眼,冷冷一笑,道:“是啊,最难得的是,他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此一来,你果然可以放心。”
萧宏铖脸色一沉,复又叹气,缓缓地道:“墨存,朕知道,此前种种,是让你受了委屈。然而朕贵为天子,却仍这般给你陪不是,这偌大的后宫,你是头一份。单单这份恩典,就非旁人能及,你再看看这里所有,均是朕亲自吩咐人为你操办,这么多年,朕还是头一回为人操心这等琐事。平日里,便是你多吃一口饭,病好多一分,朕心里都觉得甚为欣慰,这等心意,你为何不能领会?为何一定要糟蹋?朕不是不能处置你,朕是舍不得,你莫要仗着朕的喜欢,得意忘形,失了分寸,明白吗?”
萧墨存半响不语,只定定地看着皇帝,眼眸中闪过讥讽、愤怒、鄙夷和伤痛,最后通通归为平静。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臣累了,陛下请回吧。”
“怎么?又不高兴了?”萧宏铖笑了笑,柔声道:“你一不高兴,就说自己累。朕偏又舍不得你这副模样,瞧着叫人心疼。好了,别不高兴,朕赏你一个恩典,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墨存伏在他怀里,淡淡地道:“我要开通衢大河,直贯南北,好乘舟游玩;要暑天快马加鞭,于千里之外,运南方鲜果入宫;要烽火台燃烟火,戏驻军忙乱;要劳民伤财,运千年原木入宫,建乘仙露台;还要诛杀刘丞相,陈元帅,吕太尉,徐御史,令你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乱了朝纲。”
这都是史上著名的昏君例子,皇帝手一紧,微眯了眼,沉声道:“你敢!”
萧墨存呵呵笑了起来,半挑了眼,风情无限,轻声道:“陛下,你说我敢不敢?”
皇上被他迷了眼,看了他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将他放平,压了上去,劈头盖脸亲了,一边亲一边道:“墨存,你不会。”
萧墨存躲着他的唇,气喘吁吁道:“我,我为何不会?”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你不会不顾民生,你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迁怒他人的人。”
萧墨存别过脸去,弱声道:“别,别把我看得太高。”
皇帝的吻逐渐转为炙热,沿着他的衣襟往下,看着他里衣内精致的锁骨,滑嫩的肌肤,闻着他身上沁人心扉的药香,早已有些失控。萧墨存任他一路亲下去,待到腰际,方推了推他,淡淡地道:“想我死,你就继续。”
皇帝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神浓烈,里头燃烧着暗黑的火焰,哑声道:“小妖精,存心撩拨朕,朕想要你都想疯了。”
萧墨存淡淡一笑,道:“三宫六院,有的是想承雨露之人。”
“朕只要你。”皇帝将脸埋入他的颈项,深吸了一口气,道:“快点好吧,墨存,朕会好好宠你的。”
萧墨存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冰冷清明,轻声道:“陛下,您刚刚说赏我一个恩典呢。”
“对,你要什么?”
“我想见锦芳,还有另一个丫鬟。”
“朕当什么大事呢,”萧宏铖笑了笑,宠溺地吻了他的鬓角,道:“朕准了。”
第94章
似乎是有所放下心结,这些天,萧墨存待皇帝的态度和颜悦色了不少。
虽然他神色仍是极淡,烦闷时仍旧言辞讥讽,丝毫不留面子,但那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冷硬,偶尔,也流露出一点笑意。
这点笑,不似寻常那等带了疏离和冷意的笑,而是宛若冰雪初融,宛若春意初上枝头那般,轻微的,却动人心弦的,宛若阴霾久至的天空,悄然透出的一抹天光,虽不亮眼,却令人乍然相见,即为其所惊艳虏掠。
皇帝自然是喜不自禁,往琼华阁跑的次数骤然增多。以往是晚膳之后,华灯初上方悄然而至,现在则大中午的,也会摆御驾光临,偶尔,甚至早朝完毕,还来不及换下那身龙袍,便会命人起驾前来,晚膳完毕,直待到萧墨存歇息也不走,倒命人将萧墨存的书案规整出来,将奏折等物搬过来直接批阅。
这已经有些超出了帝王的行径,满朝哗然,均暗忖着圣上此番对萧墨存恩宠尤甚从前,对己利益,到底是得是失。言语之间,对原萧墨存带出来的尚书处一干官吏,也前所未有的客气了起来。有那阿谀奉承之流,立即上奏称晋阳侯萧墨存“器质深厚,智识高远,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实乃千载一时”,倒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实乃古今天下第一贤德之人,仅仅封侯不足以表彰这位栋梁之才,应再厚厚封赏才是。有那满脑子正统大义,仗义执言的御史清流则上折子直斥此乃昏君之兆,晋阳侯男子之身却久居宫闱之内,实与礼教不符,与伦常相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