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
齐子挚颤动着抬起手臂,摸索到旁边的柜子上面,将装了一小半水的杯子挥了下去。
那一声响后,卫生间里的动静停下来。
齐蔺松开礼珏的头发,转身出去。
“阿蔺,别,”齐子挚病弱的面上因为情绪激动,泛起了点血色,“别逼小珏,你想知道什么,问我。”
齐蔺还没作答,卫生间的礼珏就跑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床前,被抓扯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凑到齐子挚怀里。
“大哥!”礼珏又慌又无助,哭得不成样子,“大哥,你怎么样?你不要有事……”
少年不知轻重,只会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情感。齐子挚胸口的淤青被撞得发疼,他闷哼了声,缓慢伸手,摸上了礼珏的发顶,怜爱地揉了揉。
齐蔺目睹那对难兄难弟,眼里除了复杂就是震惊。大哥把对小霜的所有纵容跟宠爱都嫁接到了冒牌货的身上,连他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弟弟被排斥在外了,滑稽得很。
不知道小霜如果还在世,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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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蔺侧头看窗外的深蓝海水,耳边是礼珏的哭声和他大哥模糊不清的安慰。他想的是自己去乡下的经历。
那对中年夫妻狡猾市侩,一开始不开口,是他拿他们在国外过白富美生活的女儿要挟,才透露了捡走茭白的相关信息。
他一从他们嘴里听到刻着出生年月的玉佩,心里就有了答案。
而大师两年前算出的,两个一样的命盘,在那一刻就显现出了命运的残忍和嘲讽。
但他那时候联系不上大哥,也清楚大哥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所以他竭尽全力调查,想着等和大哥见面了,就把调查到的一切都拿出来。
现在看来,他拿不拿出来,都是一个结果。
大哥不会认茭白。
茭白和小霜是合作,不是单方面的利用。没有那场欺骗沈家算计沈寄的合作,沈家几个月后还是会二选一,选有齐家的小霜。
然后小霜被梁家那疯女人盯上……
但没有那次的合作起因,沈寄不会因此迁怒齐家。
齐家也就垮不了,大哥的事业还在,他不会亲人工作全失,还留有一样。
所以,大哥恨茭白。
大哥认为是茭白带坏诱导了小霜,一切灾祸都是因他而起,却没去想,小霜为什么什么都不跟他们说。不论是他跟茭白的计划,还是他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说。
如果小霜说了,哪还有后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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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蔺单手摁住长满血丝的双眼,他初中毕业就去了英国,之后的求学生活一直都在那边,不靠用家里的资源,不经商,不和其他家族打交道。
也没见过茭白那个孩子。
大哥是接触了,起初抱了好感,后来却失望,才导致他有这么大的抵触。
齐蔺理解,却不能完全认同。
以上都是齐蔺这些天心理建设带来的成果,可大哥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和他想象的不太……
不止是恨,还有别的杂质混在里面,很细微,却真实地存在着,他的心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呼吸快了起来。
齐蔺疾步走到床边,他拽起哭晕的礼珏,不顾大哥的眼神阻止,将人拖开。
确保距离够远,不会被听到谈话内容,齐蔺才把人松开,原路返回目光快要喷火的大哥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齐蔺捋几下头发,指间的力道一再加重,他的喉结滚了滚,艰涩地开口:“大哥,”
顿了顿,齐蔺像怕惊醒世间的什么恶魔一样,音量降到最低:“你不会是在绑架期间碰了茭白……”
“没有!”齐子挚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他避开了二弟的探究目光,惨灰的唇抿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唇线越来越紧绷。
齐蔺一直在盯视大哥,他从大哥的微表情里得出一个结论:差一点。
还好。
还好差了一点。
齐蔺闭了一下过度使用的眼睛,耳边冷不防地响起大哥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仿佛是在讲一个倒背如流的故事。
为他揭开了人间百态的冰山一角。
“我没碰他,我只是跟船上的老头谈了交易,每顿只提供两顿饭,就我和小珏吃,没有他的份,我制止礼珏给他塞吃的,我让他什么都没得吃,只看我们吃。”
“三天后,我在被船员发现行迹之前,将他打晕推了出去,他被祭海,又被人捞上来,充当发泄对象。”
“那天他回货舱的时候像一具残破的烂玩偶,他说梦话,我以为他装的,掐他的时候发现他发高烧。”
“他躺了一会就又被喊出去,再回来时受了新伤,身上的味道刺鼻,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糜烂,警告不要打小珏的主意。”
“有一次,我看见他抱着小珏,我就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砸,他快死了,却又不知道哪来的疯劲,跳起来跟我打架,我伤势加剧,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船要沉了的时候,我抢走他找的救生衣,给了他一刀,将他丢在了那艘船上。”
齐子挚讲到最后,故事结束了:“我做了这些。”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看向不知何时后退了好几步,腮帮的肌肉抽动,拳头攥得死死的,在竭力克制着不对他抡拳头的二弟。
齐蔺发不出声音。他是个搞艺术的,社交圈都是同行,生活也单一。带走出了车祸的沈而铵,试图联系沈家,用对方交换茭白,是他迄今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梁家那位女士因单恋杀害小霜,沈家的赶尽杀绝,大哥对梁家的报复,这对齐蔺来说,都是能让他世界观崩塌的现象。
此时又多了一项。
“阿蔺,你不认识茭白,没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的心机有多深,他身体里流的血太浑,不可能是齐家的血液,不可能。”齐子挚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坚定而决绝。可他没睁眼,他闭着眼眸,像是怕看到某个鬼魂站在他床头,平静地俯视他。
齐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大哥,昔日的天之骄子,齐家的骄傲和全部希望:“你那么对他,他还救你。”
齐子挚的喉咙里溢出裹满血腥味的沙哑笑声:“所以说他不是我们的弟弟啊。”
“你看看小霜,看看小珏,他们的心思都很单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简简单单,哪像他那么复杂。他救我,”
齐子挚短促又微弱地停顿了一瞬:“他救我,指不定是打的什么主意。”
齐蔺抬起双臂,十指合并着盖在脸上,他发出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犹如被命运之手扼住了脖子,无法挣脱。
“我没有那种弟弟,他不是我弟弟,小珏才是。”齐子挚低不可闻地说完,用他现在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说,“阿蔺,我不想再看到你欺负小珏了,他依赖我,是个好孩子,是你弟弟!”
齐蔺是个不晕车不晕船的人,此刻他却体会到了晕眩感,天地都在旋转:“大哥,事已至此,你还不承认茭白是齐家人,是不想面对自己犯过的错。”
“我犯了什么错?”齐子挚听到笑话一般,“那个茭白是坏孩子,就该得到惩罚,我没错。”
“我没有做错。”他重复并强调,说给自己听。
齐蔺徒然冲上去,揪住大哥的衣领,他的鼻翼快速煽动,眼眶逐渐泛湿。愤怒悲痛的情绪蔓延至整张脸的那一刻,齐蔺低吼出声:“你在自欺欺人!”
“我没有!”齐子挚的面部骤然扭曲,眼里是狰狞的坚持。没有,他没有。
齐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喊了声医生,急慌地往外跑:“医生!医生——”
床上的齐子挚不停吐血,身体一下一下痉挛着起伏不止,呼吸越来越弱。
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要回南城,查清楚小霜的死因。
还有,还有什么……
他不可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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