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延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有些羡慕。

　　从前上高中时他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快快成年，高三时他每天都会熬夜做练习题，终于在高考时考了一个比预期更好的成绩，又很顺利地通过了心仪学校的申请，感觉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厉害的大人了。

　　只是没想到辛辛苦苦三年整，一朝回到解放前。

　　褚延叹了口气。

　　下课铃声没过多久就响了，宣告一天课程的结束。

　　七中的教学理念还是很先进的，晚上的晚自习并不强制走读生上，可以选择回家或者留在学校，至于住校生，就没这么自由了。

　　霍峤在下课铃响起后就走了，他人高腿长，一个眨眼就看不到人了。

　　褚延轻轻松了口气，感觉霍峤的压迫感还是太足了。他坐在旁边，褚延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平时原身并不会这么早就回家的，但褚延心里有事，因此在收拾好书包后他就跟他在班里唯一的朋友——坐在前排的肖程程告别，说自己要回家了。

　　肖程程是个带着眼镜的小胖子，会跟褚延成为朋友的原因是他比较热情，而原身会跟他成为朋友的原因则是，肖程程跟他的成绩一样差。

　　以前肖程程都是班里最后一名，原身倒数第二，结果上次考试肖程程超过原身考了倒数第二，原身就不太开心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怎么爱搭理肖程程了。

　　肖程程突然被打招呼有些受宠若惊，他“啊”了一声，感觉今天的褚延不像以往那样阴郁得让人不舒服了，甚至脸上带笑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明媚，让他想起了高一第一次见到褚延的样子。

　　于是他也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用力朝褚延挥挥手，他最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了！

　　－

　　褚延的家住在江州最落后的城北旧城区中，跟七中处于繁华地段的位置离得很远，原身平日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的。

　　褚延以前没怎么骑过自行车，他从学校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出了校门后又推到一处宽敞街道才敢骑上去试了试。

　　还好，一开始有些摇晃，但他很快就能控制住了。

　　褚延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照着记忆里的方向骑去。

　　从现在开始，他要告别以前住了十八年的家，往他在这个世界的家行去了。

　　希望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们一切都好，不要为自己伤心。也希望自己可以不怕任何困难，一往无前。

　　五月份的风鼓荡起蓝白色的校服，少年像条游鱼挤进车马人流中。

第002章

　　小螃街顾名思义，因为它的巷子像小螃蟹的腿一样多而窄，所以这片破败的、总是显得阴暗潮湿的街区就被人们称作“小螃街。”

　　褚延的家就住在小螃街西南角的一个小区里。

　　说是小区其实并不准确，它由三栋六层的小楼呈三角形挤在一起，靠街道的一楼是商铺，三栋小楼中间形成的狭窄逼仄的三角形便是小区那小得不可思议的公共区域了。

　　——小螃街到处都是这样的自建房，它们红红绿绿蓝蓝黄黄地紧密挨着，组成了旧城区最大的流动人口聚集地。

　　拥有这些楼栋的房东应该很有钱吧，只是小楼里住着的往往都是穷人。

　　褚延在小螃街的主街道停了下来，一路上的骑行让他有些气喘，额头上渗出些微汗意。他记得回家要往右边第四个小巷里去，那里就没有主街这么宽敞了，小汽车要很艰难才能开进去。

　　他把车停在路边，去一家小商店买了个打火机。出来时天色已经发暗，路边的街灯亮了起来。

　　褚延刚骑上车，往前看了一眼，而后就微微愣住了。

　　他看见一个穿着“安心家政”工作服的女人正提着像是装着蔬菜和肉的袋子往前走，她盘着发，身形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几缕微风把她鬓前刘海吹起，侧脸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底子不差，年轻时应该是很美丽的。

　　褚延意识到女人正是这具身体的母亲王梅，也注意到王梅身边走着一个男人，穿着简单的衣裤，一只腿脚看起来稍微有点瘸。

　　男人正要伸手去帮王梅提东西，王梅却退后一步拒绝了。女人摇了摇头对男人说了什么，但褚延能看出她是在笑着的。

　　褚延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他突然想，王梅不应该穿着难看的工作服，而是该穿着漂亮的衣裙，不用心怀顾虑地，可以自由地跟喜欢的人谈恋爱。

　　褚延骑着车掉头绕了一圈，绕到了另一条小巷子的后面，寻了个在路灯下的台阶坐了下来。

　　他从书包里拿出原身的日记本。

　　犹豫了一下，褚延还是翻开了这本日记。

　　内页写着名字和班级：

　　褚延

　　高一十一班

　　这是原身刚进高中的时候写的，以褚延的目光来看，原身的字并不难看，带着一些青涩的稚气，这几个字的痕迹很深，可以想见原身当时的激动。

　　这个笔记本是原身中考考进了七中，去初中领通知书的时候他班主任送给他的，鼓励他在高中也要好好学习。

　　原身一开始也是这样做的，充满希望地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涯。而后发现，他再怎么刻苦也跟不上老师的进度，每次测验那些平常看着不怎么用功的同学答得都比他好。

　　慢慢地，原身越来越阴郁，日记里的文字也变成了咒骂和怨恨。骂自己也骂同学，恨老师也恨家人。

　　褚延微微皱眉，又往后翻了几页。然后终于在第37篇日记里看到了苏念清。

　　原身写他越来越感觉到人与人的不同。

　　他写那天他一早就出了门，结果路上车子链条掉了，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蹲在地上窘迫地安着车链，路过的人都会看一看他，他满面通红，说不出是车掉了链子还是过往行人的目光更让他难受。

　　但他还有更担心的事，他害怕迟到。修好车链后他一路狂奔，总算赶到了学校门口。然后他看到了苏念清。

　　苏念清正从一辆黑色的豪车上下来，那个牌子他以前听人说过，至少要好几百万。

　　从豪车上下来的苏念清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发松软，皮肤很白。他脸上带着很好看的笑意朝着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而后把有他半个人那么高的画板背在背上。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纤长，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活的。

　　那时候的原身因为着急，骑车骑得满头大汗，只为了不会迟到。而从豪车上下来的苏念清带着温和漂亮的笑容，不急不躁，一举一动都极尽优雅。

　　原身不由自主缩了缩布满黑色油污的双手，觉得苏念清就像个天使，让他自惭形秽。

　　而后他听见有人叫那个男生的名字，他听清了，从此记了下来，原来他叫苏念清。

　　他当时并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后来凭着印象问了同班的人，很轻易就得到了“苏念清”这三个字。

　　原身写：“原来他那么有名啊，比我想得还要优秀好多，让我好羡慕。”

　　在褚延看来，这时候的原身对苏念清的感觉还是羡慕居多。他仿佛把苏念清当成了一种寄托，一个让他朝着努力的方向。

　　后面的日记基本上每一篇都有苏念清的名字了，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褚延没有再看下去，他有些唏嘘。

　　合上日记本，褚延突然觉得，这是不是小说世界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看起来就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世界，连原身这样的小炮灰，在书里没写出来的部分，也有这么多让人感叹的前情旧由。

　　褚延又坐着发了会儿呆，之后他拿出打火机，把原身的日记本点着了。

　　暮色里火光炽热，纸张烧得很快，那些文字渐渐都变成了灰烬。

　　褚延吐出一口气，拿了停靠在角落的垃圾车上的簸箕和扫把，将那些灰烬都扫到簸箕里，又从书包里取出问小商店要的塑料袋，将灰都倒进了袋子里，而后系紧了扔到垃圾车里。

　　－

　　褚延回到家的时候王梅已经在家了，厨房里传来炖排骨的香气。

　　听到褚延的开门声王梅惊讶地从厨房里探出身子，“延延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褚延“嗯”了一声，“今天想在家里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