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吃太饱了
文人的笔,杀人的刀,最损的是,老山长骂就骂了,还将骂人的文章在自家书坊刊印出来,传给每位书院学生看,气得隔壁榕山书院山长也学他刊印书稿。也是两位老山长一人仙去,一人隐居后,两家书院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搁以前,隔壁家办的讲会,另外一家都托故不去参加。
然而,这位邵山长甫一被请上台讲学,在座各位便悉知,这位邵山长也如数继承了他尊师的性子,宣扬自家学说的同时,还见缝插针暗讽东沧,口才很是不错。底下的谢时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韩山长,见他面不改色,韩山长就不怕本院的学生都被隔壁家的学说洗脑带跑?
然而谢时的担心是多余的,等到提问环节,第一个站起身来的便是东沧书院的学子,声音尚且稚嫩,身姿却已然足够挺拔的韩宁一开口,便将矛头指向对方学说中的短板,“先生所言,贵院学说乃清流之学,人当修身以达内圣,穷理之道途而不已,过于汲汲营营于一些奇淫巧技或是末流,难免会忽略自身德行的修养。
“然而生以为,暂且不说如今朝廷吏治昏暗,腐败横行,就说连年来黄河数次决溢,中原地区,千里蒙害,朝廷已经征发十三路十五万民夫修治黄河,此时若无人去研究如何治河这等末流之实学,这十五万民夫的劳役恐怕也是徒劳。因此,生以为,士人著书立说,只要有利于国有利于民,皆是上流,清流之说。”
继韩宁的大胆反驳后,邵廉的学生宋子明也起身声援老师,驳斥对方。谢时就看着一群读书人你来我往,文绉绉地骂人不带脏字打起了嘴仗。不过学术上的事情本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到最后也没见他们吵出个输赢,倒是吵出了火气。
谢时没想到,这事还没完,当日讲学结束,谢时便收到通知,第三日的讲学内容有所变动。原本拟定的内容临时改为了治黄方略的探讨,希望各位儒生都能踊跃献计,为国分忧。这变动看起来像是东沧书院的反击呀。
谢时本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毕竟治理黄河谈何容易,学过地理的每个人都可以说上几个比如植树造林,保持水土的答案,然而治沙治水土都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每一项都需要举全国之力,花费数十年时间,便是到了现代,华国依旧深受黄河泛滥之苦。
纵观古今中外,只要在政治相对稳定、吏治相对清明的朝代和时期,政府才会投入巨大的财力人力来整治水利,盖因此乃关乎国计之大事。谢时想想如今的世道和朝廷,觉得若要让他们真正出钱出力委实不切实际,即便是有治河良计,恐怕朝廷的治河款项一拨下去,就全被下层官员给瓜分了去,没有一丝一毫能用到治理上。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晚间熄灯的时候,谢时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地翻身下床,挑灯磨墨,思索半响,提笔在纸上写下“治黄方略之拙见”
………
谢时没有刻意去斟酌语句,只是将几个重要的点写出来后,便折叠书稿,让王甲给韩伋送去。
谢时大学时,有幸曾听过王兆印老师关于治黄方略的讲座,王教授讲课风趣,通俗易懂,一场讲座下来,谢时当时便记住了讲座的内容,说起来复杂,但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八个字——束水攻沙、宽河滞沙。
束水攻沙是明末治河专家潘季驯提出的,此策影响深远,延绵后世,被清代沿用至今。不同于历史上几千年的治河攻略,该计策反其道提出,巩固堤坝、缩窄河道,提高水速以冲走河沙,解决泥沙淤积的问题;至于“宽河滞沙”则是主张在远离主槽的河段修建宽大的堤坝,减轻泄洪负担,同时为泥沙淤积留出足够空间。
此八字,可以说是华国古代治黄方略之精髓,谢时为了帮助理解,还贴心地绘出了粗略的治水图,标出了适合束水攻沙的河段,适合宽河滞沙的河段,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回忆,将那堂讲座的精华内容都写进去了,有些地方实在记不清的,便只好模糊过去。
北窗之下,谢时抬头望月,今夜是月圆之夜,他不指望他的献计能上达天听,落到实处,只求无愧于心罢。谢时不知,他是无愧于心安然入睡了,收到他书稿的韩伋却是反复琢磨,一夜未睡。
这最后一日的讲学,谢时本没有到场,遍寻不到的韩伋却派人来请,竟是要让他登台演讲他的治河之说。谢时虽然有些惊讶韩山长对他文稿的重视,但倒是不怯场,毕竟读研时候他给各位教授报告实验的时候多了去了,于是他一身轻松上了台。
谢时从前在乐县是颇有名气的才子,只不过自从乡试之后便没了踪影,台下本地的学子见到他时,还有些惊讶。
“谢兄许久不见,依旧风采依旧呀。”这是从前同谢时有交情的人。
“听闻谢时不参加科举了,说是去当了什么厨子。”这一听便是看不惯谢时的学子。
“王兄可别胡说,既是东沧书院请他上台讲学,那便是谢兄最近在家研究学问了,也不知谢兄有什么高见。”
前排坐着的其他书院的师生对谢时便很陌生了,见他年纪轻轻,面色稚嫩,心下有些怀疑,不过到底是书院安排的人,他们虽然不知其人,不闻其才,也很有教养地听了下去。然而台上谢时倒是三言两语轻松说完了他的方案,听完他解说的台下却是满座哗然。
果不其然,其离经叛道的方略引起了熟读治河史的一些人的反对,邵廉更是驳斥其“黄口小儿,异想天开”,但也有不少人认真听完后,却是大受启发,颇为支持,这其中便以韩伋为代表,于是两拨人当堂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暂且不提谢时的治河方略是否可行,单单其离经叛道的束水冲沙一计,便使得他今日之后,在一众儒生中间出了名。最绝的是,讲会后,在刊印本次讲学集时,还将其《治黄方略之拙见》一文与大师的经学文稿一同添加进去。后世学者以此次讲会为分界线,认为这是谢探微扬名的开始。
讲学上发生的事情对谢时本人心境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后厨的员工和来食堂吃饭的学生看待谢时,却是有了不一样的眼光,学生们现在私底下都不叫谢时为谢厨,而称其为谢先生。谢时觉得,这大概就是给自己加了“扫地僧”的滤镜吧。
有意思的是,讲会过后,有不少到访的名士临走前,别的不提,都纷纷对东沧书院提供的饭食赞不绝口,那位在堂上同韩伋辩论得面红耳赤的邵廉山长,还特别傲娇地表示,虽然东沧书院的“实学”他依旧无法认同,但食堂佳肴却是人间难得,明年轮到东沧书院举办东南讲会的时候,别忘了给榕山书院寄请帖。
换而言之,他们榕山书院届时定然到场。
韩伋:……
邵廉原本还想邀请宋郗老先生前往榕山书院讲学,若换做别的时候,宋郗肯定会去,毕竟比起东沧书院,隔壁榕山书院可是理学的大本营,与之交流一番肯定大受欢迎,但坏就坏在人家老先生如今沉迷于每日的寒筵冰供给,已经诗兴大发,一连写了好几首诗夸赞,内心不愿舍了这口冰食,便想了其他理由婉拒了。邵廉和弟子只好无奈而归。
更无语的是,邵廉走到半路,还发现爱徒宋子明还从人家书院买了几盒这几日午时吃的点心,心虚的宋子明抱着食盒支支吾吾:“我看到他们食堂有个窗口是专门对外出售这个的,想着出来一趟,总要带些特产回去,便买了几盒。老师,我错了。”
邵廉盯了他半晌,叹口气,从马车底下取出一个大食盒,道:“人家早送了,既如此,为师便不分给你了。”
宋子明:……老师,我饭量大!
“回去后,将《孝经》默写一遍。”宋子明抱着食盒,默默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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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羽听说了讲会上的事情,也笑着来看他的热闹,“我现在可要好好珍惜你主持食堂的日子,按照你的学识,指不定哪一天你就弃厨道,钻研学问去了。”
谢时那一日正同他去了建好开始运作的工坊里视察精油的生产。工坊用的蒸馏器是专门定做的稍微大型一些的设备,所用的玻璃虽然不是无色透明的——无色透明玻璃造价太高,但用来提取精油已经够用,只是效率低些,谢时问了之后发现,一小罐精油的提取需要一天一夜,如此造出来的风油精和各种精油自然造价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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