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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骨

作者:PEPA 时间:2022-06-08 03:07:54 标签: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若是那日,他大着胆子扰醒了他师尊,他们是否就能早一步离开观世,去除祟、去远游、一去不复返都好!是不是后来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

  无谓再去深思那死于六十七年前的少年临终时脑中有何所想,谈风月只怔怔垂眼看着衡间那对空茫泛白的双瞳,始终不敢转头去望身侧阴魂。

  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秦念久面上实则一片沉静,无甚表情,眼中无怒亦无恨,唯有周身魔气既躁且郁地隐隐滚动着。他甚至没去看那画面中如蝶翩飞、渐弱渐无力的红影,亦没留神去看那神情焦急无措、几度欲要起身却皆因折骨之痛而无力可施的徐晏清——他只冷眼看着那持剑的各宗长老,要将他们的面容都逐一辨清、逐一记清。

  许是怕亲徒受伤,又兴许怕教旁人抢去了这“镇杀叛宗”、“为苍生夺仙骨镇山河”的功劳,那各宗长老口中接连喊着“下退!”、“勿要妄动!”,强硬地斥退了各个欲要上前来相助的弟子,手上杀招渐狠渐厉——

  剑意凌然,咒决加身,宫不妄气息已乱,身上更是负伤累累,双手鲜血淋漓,湿滑得几要握不住剑柄,可她却全然无意后退,只死咬着牙闪转腾挪,步步逼向那堑天长老,较她的攻势还更支离破碎的是她口中话音,字字诉他罪状:“……你……为一己之私……欲要‘立功’……”

  “……责令我师弟以死证道……害他入魔……

  “……为求大功德——

  “……要夺我师弟尸骨……杀我师侄……”

  然而堑天长老却面色不改,招招拆下她袭来的剑意,句句鼓动旁人,字字诛心:“你空口辩说尔等心境澄明,反是吾等作恶,着实可笑,若真是吾等举止有失,怎不见上天示意?!”

  怎不见上苍遮起雾霾、掀起地动、降下天雷——却唯见碧空澄澈,白云悠悠?

  随着堑天话音掷地,四周重重人言声浪渐高,层层盖过了宫不妄的声音,亦层层掩盖住了发声之人的心虚:“——分明是秦念久欺世盗名,包藏祸心!”

  “门下弟子尚要与魔同道,合当诛之!”

  “可怜你亦执迷不悟,道心已毁!”

  “吾等一片明心,所行皆是为苍生!”

  ……

  声势愈壮,便愈是有理,终是一句:“——观世叛宗意欲豢魔,门下叛贼,罪应当诛!”

  条条莫须有的大罪如高山倾倒扣下,就要与四围刺来的长剑一并穿入宫不妄的身体——

  “师妹!”徐晏清再顾不得许多,强忍着经脉碎裂之痛奔袭而上,挡在了宫不妄身前,扬臂阻拦。

  只是仅他一人,又怎挡得住剑气八方来袭?

  纷纷,长剑入体,血溅白玉。

  鲜血全不受控地自喉间翻滚上涌,宫不妄望向徐晏清的眼神却忽而一凝。

  ……那是?

  那是……

  他身上穿着的湛蓝霞烟缎出自沁园,是她特意命人为他制的,最为贵气上等,柔韧至极,却也难抵剑气锋利,被割划开了数道破口。而那破口之中,他的手臂上——

  斑斑点点,块块圆痂,皆是咒印!

  气血失尽,魂要离体。恍恍惚惚,好似一瞬,又好似已过千年,她终于明悟了一切。

  “原是……如此……”如游丝般的话音自她唇间逸出,微若无声,“……原来如此……”

  ……倒也算,死了个明白。

  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不愿再细辨徐晏清面上眼中是何等惶然心碎的情态,她扬唇自嘲一笑,倏而抬手将他拉近了几分,用沾满鲜血的手掌沿他手臂向下抹去,严严盖住了他臂上的咒印,不教旁人发觉——

  同一时刻,她右手中梅花剑狠戾直出,猛力刺穿了他的咽喉。

  ……

  ……

  光破寒廓,迷障离散。白雾徐徐散去,尘埃尽已落定,前尘皆已分明。

 

第一百零七章

  “咳咳咳,咳咳……”

  午后日光透入窗栏,藏书阁中细尘飞扬,好似浮着金沙。

  仍是那副金轮环绕、身染黑雾的模样,秦念久披了块薄毯,怀抱着一块脏兮兮的软枕,姿态懒散地盘腿坐在一把老旧的藤椅上,打盹般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中的书页,被扬起的尘埃激得轻咳个不停。

  灰尘四散,他以袖掩着口鼻,拿目光追着书阁中辗转忙碌的谈风月,皱着脸小声抱怨:“老祖你动作就不能轻些……”

  “……”谈风月手中抱着足有半人高的书册,面上、身上皆是斑斑黑灰,忍了又忍,终是无语地瞥了这只闲在旁动嘴帮忙的阴魂一眼,“那换你来收拾?”

  “不了不了,”秦念久迅速收起面上不满,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神色,连连摆手,“辛苦老祖,辛苦老祖!”

  说着又拂袖抹了抹一旁积着厚灰的小案,示意他来坐,“忙活半天了,来小歇片刻?”

  一见这阴魂面带讨好的模样便有些忍不住笑,谈风月又瞥他一眼,小心地将手中书册挪放好,方才坐了过去,掐诀仔细整理起了身上的脏污,“还算有良心。”

  秦念久便撑着下巴带笑看他,也不说话。

  都快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谈风月拿银扇轻轻一叩他前额,正要说些什么,远远地,三九乐颠颠地抱着一箩筐长相奇异的灵花仙草小跑进来:“仙君、鬼君!——”

  他跑得急,差点没被门槛绊上一跤,嘴上却只顾着邀功:“我又清理完了一亩药田!呼,累死我了。就是这些个花啊草的,我分不清都是什么……是该晾起来,还是扔了?”

  “唔,我看看啊……”不过掠眼一扫,便辨清了那花草的种类,秦念久动作极轻地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这几株还有些用处,留起来晾着吧。这几株不能晒,得阴干。——这几株是杂草,迟些点丛火烧了便是。”

  “好嘞好嘞!”三九点着头一一应过,认真记牢,一个扭头便捧着箩筐去寻了个干净角落坐下,埋头按鬼君所说的分拣起了那花草来。

  好似自打这小鬼重伤痊愈后便变得乖巧许多,也没再见他显露出那股郁郁萎靡之态,谈风月偏头瞧着,不免觉得新奇:“这小鬼倒是变听话不少。”

  秦念久略一垂眼,懒懒将下巴搁在靠枕上,如往常那般拖着长声揶揄他:“还不是多得老祖威严,镇得住他。”

  “是是是。”谈风月收回视线,垂头信手整理起了小案周围散落的书册,也如往常般把揶揄抛了回去,“只可惜这威严镇不住你。”

  一句话说完,却没听身旁阴魂反唇驳回来,他动作一顿,无不心慌地匆匆转头看去,却正对上了秦念久盛满笑意的眼。

  捉见了他面上转瞬划过的担忧,秦念久忍俊不禁地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脸,“怎么,怕我一时失力昏迷了?——天老爷,我哪有那么虚弱。”

  被点破心中隐忧,谈风月欲盖弥彰地凉凉白他一眼,手却还是很老实地探过去,替他掖了掖薄毯,惹得他又是一阵好笑。

  如今这阴魂已全然褪去了陈温瑜的样貌,原原本本地现出了本相来,不过略一扬唇便能动人,饶是淡定如谈风月,被他这样笑望着也难免觉得耳尖微微发热,只能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挑眉问他:“笑什么?”

  “没有啊。”像看不够他似的,秦念久盯着他的视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咧嘴笑得开怀,“就是从没见老祖你这般勤快过,觉得新鲜么。”

  “毕竟如今你这般‘身娇体弱’,总不能劳您大驾。”谈风月确实惯来怠工的,被他这样嘲弄也无可厚非,耸耸肩便认了,又拿扇柄将他的脸轻轻抵偏了些许,“别这样盯着我笑,怪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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