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谈风月脚步稳健地走着,细思那魔气的来源都有哪些可能;秦念久则趴在这老祖背上,几度想叩开他的脑壳瞧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才能让他这般处变不惊——难道就没什么东西能惹他惧怕的么?
想到此处,他轻哎了一声,稍显好奇地小声唤那老祖,“对了,你也跌入了深魇里么?……在里面都看见了些什么?”
总不能只有他一人受苦吧!
说起那莫名其妙的魇梦一场,谈风月自己都摸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如实与他尽数说了,还将那四季变幻的场景细细描述了一番,“——就是这样。而后我便跟着那眼珠,寻你来了。”
秦念久听得啧啧称奇,半是觉着离奇,半是觉着不忿地碎碎道:“……怎么我的深魇就那般惨烈……”
没能见到这老祖青丝化白的模样,他还颇有些遗憾似的,艰难地挪了挪手指,勾了一缕谈风月的黑发绕在指上,心觉好笑,“原来老祖你最深的恐惧是怕变老啊……”
……爱美如此,倒也像他的做派。像抓见了这老祖的软肋似的,他细声轻嘲软哄道:“不怕不怕啊,修道之人哪个不是驻颜有方,怎会如寻常人家般弹指变老——”
听他说了“最深的恐惧”,再联系起在唤醒他时所做出的推测,谈风月便猜出了深魇幻象的来由,却没出声否认,只任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弄,背着他步步前行。
最深的恐惧么——许是那深魇先他一步发觉了他的心思,才会空造出那样一个寻不见这阴魂的场面予他吧。
如今的他已察觉了自己的心思,自是不会轻易再放开身边人的了,又谈何恐惧而言。
……只是,为何那幻境里的他,又会拿着一柄失落于前尘中的灵剑呢?
不等他深思下去,只见于前方飘晃着领路的眼珠突然停在了空中,缘是他们已行至了幻境的边缘处。
于无形的屏障之上找见了一个薄弱处,眼珠凌空轻划了几个弧,蓦地炸成了一片黑雾。
黑雾虚虚缭绕,慢慢铺开来,轻柔且缓地包裹住了二人的身形,两人只觉背后转来一阵迅猛的推力,将他们推出了魇境——
又似有人一弹指般,眨眼梦散。
第六十五章
梦醒之际,似有人半带忧虑半带恼怒地唤他们二人的姓名:“——醒醒,醒醒!”
转瞬梦散,睁眼醒来。
不真实感渺渺消退,高悬的心亦归了位。眼前所见的还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床梁、幔帐……和倚在床架上一同醒转过来的谈风月,一旁却多了个满面忧色的宫不妄——
……她老人家怎么来了?!
谈风月尚还有些头晕,抿唇捏着鼻梁,秦念久则一骨碌坐了起来,怎么想的便怎么问了,“……宫姑娘怎么来了?”
他还有脸问?!宫不妄秀眉紧蹙地看着他,忿忿咬牙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们二人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怨煞之气都快冲破结阵了!”
想她好眠直至夜深,蓦地被四散的煞气扰醒,出来一瞧,满城鬼众被惹得惶惶不安,正遍街乱晃,结阵更是异动连连……她又是扶阵又是给鬼众安神的,简直忙得焦头烂额,待事态稍安定下来,天色都已然大亮了,她再往这煞气源头一探,却见这二人正双双睡着——
若是结阵被破,祸及了青远,那姓谈的也就罢了,这姓秦的要应了那“不得好死”的誓可待如何!她面上带着些没休息好的疲态,眉梢眼角里都是薄怒,话音虽冷却又难掩担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一时半会也讲不明白……秦念久一不知该不该跟她交待清楚,二又不知要由何交待起,只能头疼地拿手掌叩了叩额头,“呃……我……”
“呃什么呃,你什么你!”宫不妄显然无甚耐心,又急又怒地道:“问你话,如实作答便是!”
适才梦醒,便要听她叽喳……谈风月心觉烦躁,凉凉扫了宫不妄一眼,听那阴魂又“呃”了几声,才语带迟疑,避重就轻地答道:“……是我没睡安稳,不小心让噩梦给魇了去,才以致怨煞之气外泄……”
秦念久说着,边偷偷瞄了一眼宫不妄,见她衣裳都未换齐整,又面有疲色,猜她应是好生忙乱了一番,便满带歉意地补了一句:“……给宫姑娘添麻烦了。”
他才从那可怖的幻象中脱身出来,心仍不安,话音也软,平添了几分委屈之意,落在一贯吃软不吃硬的宫不妄耳中,倒让她稍熄了些火气。
还惹得谈风月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总归有她操持得及时,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来……宫不妄心火虽熄,那股隐隐的担忧却还在——毕竟他们也以相处了有段时日不是?她硬邦邦地冷哼了一声,无暇理会那姓谈的,一双凤眸只挂在秦念久身上,“看你半点不意外的样子……该不是第一回 犯这毛病了?”
确实。虽然性质不大相同,但若算上在红岭客栈的那次,这该是第二回 了……秦念久无奈地点了点头,又试着替自己辩解道:“这梦的好噩也非我所能控制……”
怨煞之气于人有害,于魂有伤,若他时常失控,便多少是个祸患……宫不妄稍显犹疑地看着他,“你经已还魂成人了,也没法子将身上的煞气消除掉么——是不是,非得将你的尸骨敛回来不可?”
见她一没想着要将这阴魂诛之后快,二没提要将他逐出城去,反倒替这阴魂想起了办法来,谈风月薄唇抿得愈紧,不着痕迹地往那阴魂身侧挪近了几分。
秦念久全不像他那般还有闲心想东想西的,只记挂着那来得蹊跷的魔气,眼中忧思沉沉,“或许吧……可也不知该去哪儿寻。若是能有办法回阴司一问就好了……”
却见宫不妄暗暗松了口气,挑眉道:“这还不容易?”
秦念久一懵,“啊?”
不怪他讶异,毕竟天上仙界、世中人间、地下阴司,三界泾渭分明,是互犯不得的——该不会是想让他死回去吧?
琢磨着宫不妄总不会那样狠心才是,他小心翼翼地道:“……禁术?……”
像听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宫不妄不屑地轻嗤一声,抱起了手臂,“世间术法千千万种,多的是旁门左道的法子,哪非要用禁术不可。”
“……”秦念久一阵无语,心说旁门左道又与禁术有何分别……嘴上却貌似诚恳地道:“愿闻其详。”
宫不妄可没那个耐性给他解释“其详”,只往桌旁一坐,一一曲起了手指数道:“供香、白烛、红布……”如此一连念了数样物品,她想了想,“银纸也要一些吧。都去备齐全了,咒文由我来念便是。”
她向来是个行事雷厉的性格,也不顾这人甫从噩梦中醒来,十分干脆地拍了拍手,催促他道:“动作快些,莫要耽搁!”
怎么听她要的都是些丧仪之物,秦念久尚还一脸莫名,谈风月却已拉他起了身,作势要去搜罗那些物件了。
临跨出门时,房中的宫不妄一叩前额,在他们身后提醒道:“——哦对,别忘了寿衣!”
外头日光融融,端是艳阳高照。
双足踏在实地上,感受着拂面清风,像在此时才确定这是实景而非梦境——秦念久撑着黑伞,被谈风月拉着沿街一路走过,心渐渐静了下来。
是一种落在实处了的,宁和的、奇异的安定。
记挂着这阴魂适才历经深魇的磋磨,谈风月破天荒地主动揽过了寻物的差事,逐间探过各所屋舍,找亡魂问取各样物件,留秦念久在旁静心歇息。
奈何秦念久却是惯来闲不住的,跟在他身后叭叭地问,“她要这些物件做什么,是预备作什么法术么?还真有能让生人入阴司的术法啊?不会招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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