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我耳畔。“等我,师兄,我很快就会带你走的。”
我心脏一阵钝痛,仿佛也感受到了他数十次轮回的痛苦,几乎喘不过气来,咽喉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下意识将双手放在信号接收器上,它曾代表着我对自己身份的认知,指引着我返回锚点。
如今才知道,所谓锚点,不过也是设定好的谎言,它完完全全禁锢住了我。
指间发力,试图将它摘下,却徒劳无功。
头顶响起一声清冽的鸟鸣。
是夜啼。
抓住它金色的剑穗,我被带出了海底,远远看见两个人影,一个站立,一个横卧,脚下的沙滩湿漉漉的,被什么东西染成了深红色,就像红树林流出的血液。
我深感骇然,加快步子,朝人影跑去。“属玉师兄,你还是来了。”
“嗯。”海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逃避的,所以我来了。”
“幸好有你,否则也不知道我会被水冲到哪去了。”我努力让气氛不那么沉闷,又问道,“对了,你看到荆年了吗?他修为高,应该早就自己上来了吧。”
秦属玉表情有些微妙,他侧身道:“我刚刚找到的他。”
顺着他目光,我看到了躺在他身后的荆年,面色苍白,像一枝枯萎的水仙。
血液掺杂着魔气从他身下涌出,浅水区的鱼群一沾上魔气,便被腐蚀成白骨,但荆年的血液又让骸骨上长出血肉,不断重复,分外诡异。
秦属玉继续说道:“我大概检查了一下,他强行让体内魔气爆发出来,一般人的话早就横尸当场,得亏他体质过人,竟强撑了几个时辰,荆师弟,你们昨晚经历了什么?”
这几个时辰,对应的,便是在永寿宫表演木偶戏那段时间,他为了拖延时间找机会抢回丹药,才做出这般自毁之事。
我跟他简要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又想着现在魔气外露,秦属玉肯定已经明白了荆年的身世,连忙求情道:“属玉师兄,能不能先别告诉长老们?他们会杀了荆年的……”
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戚师弟不必惊慌,我也不是那般武断的人,虽说因为他的脸与国师一模一样,我的确对他有过偏见。不过如今,大家已是同门师兄弟,我作为大师兄,自然要照应师弟。”
秦属玉还是秦属玉,永远带着一股子强过头的责任感,但他愿意袒护荆年总归是好事,我放下心来。
顺带又想起他当初对荆年拔剑时,眼里那浓郁的恨意,便问道:“属玉师兄,莫非你被逐出舂都,就是因为国师?”
“算是吧。”他没打算详谈,扶起荆年,对我说:“皇宫目前是不能回了,先找个落脚的地方,长老那边我会解释。”
简单的寻访后,我们住进了附近一位农户的家里,主人是位年过花甲的老翁,从他手背上隐约可见的木质纹理能猜出,他是一位快要进入生命轮回末端的偃师族。
秦属玉介绍说这是他幼时的木偶戏师傅,早些年就离开了皇宫,那时宫中的偃师还未改变性别。
老翁的耳朵不太灵,秦属玉同他介绍我们几人时,没什么反应,听到秦属玉提到自己以前的名字是秦三朝时,才睁大了眼睛,笑呵呵道:“原来是你,我记得你很有天赋,以前每年上元节,皇宫的花船游行,都是你领头表演木偶戏,唉,这一晃,都好多年过去了”
“对,十三年了。”
“跟你一起的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秦三楚,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好,现在做了贵妃娘娘。”
“你见到她了么?”
“没有,我一个被赶出去的罪人,她想必是不愿见到我的。”
“怎么会?连长命锁都铸成一对的人,哪有分离的道理?”
“您说得对,有时间我会去拜访她的。”
秦属玉就像普通晚辈一样,耐心地顺着老翁的话与他攀谈。我听得心不在焉,坐在荆年床前,焦灼地探着他的脉息。
很微弱,仿佛一眨眼就要在我手中飘散了。
我便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入夜,有人来访,是薛佳佳,秦属玉通知的他,毕竟只有他最精通医术,也是秦属玉最信任的人。
按理说这是件好事,何况我一直以来,都与他同做任务,说革命友谊也不为过。
但在通过3号发送的记忆数据,了解了游戏“入梦”的机制后,我对薛佳佳产生了怀疑。
来自31世纪的3号通过一整套完整的设备进入游戏,那薛佳佳呢?
他分明来自更早的时代,哪怕硬要说21世纪末已经发行了初版入梦,但进入游戏需要在现实中睡去,因此进入同一轮游戏的玩家,必然是在相近时间点睡着的。
年代不可能差了如此之远。
我只能用每一轮游戏都固定的NPC来解释他的存在,但是一个NPC为何要假装玩家,他的目的是什么?
薛佳佳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勾着我肩膀说道:“干的不错啊,又解锁一步新任务了,偃师故土你已经去过了吗?怎么样?这个副本预计难度如何?”
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他挠挠头,想了一会儿,说:“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荆年不会出事的,我刚给他服下了洗髓丹,能让他重新结丹,疏通被魔气阻塞的经脉,就是有点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他会变成孩童,不仅身体,记忆、心智、修为都会回退,不过三天之后就能恢复正常。”
“若是三天之后没有恢复呢?那他岂不是毫无自保能力?”
“说的什么话?我的药你还信不过?再说不是还有属玉在吗?你们很安全。”
秦属玉也用眼神劝我放心,但我经历了一系列世界观打散又重组的过程,实在有些疑心过重。
3号似乎想从荆年身上得到某种东西,辅助他带我离开的计划,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荆年。
我下巴枕着床沿,看着荆年安静的睡颜,突然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
第82章 旁观者迷
或许是因为心理暗示,知道仿生人只是一附加在我身上的设定后,我开始无意识地进入待机模式,就像真的需要睡眠一般。
清晨的鸡鸣声把我唤醒,荆年已经不在床上,枕边为他准备的衣物也不翼而飞。
我连忙跑出屋外,看见房檐上躺着个小小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荆年还童后的第一件事,是在房顶上晒太阳。
我慢慢走近他身边,他虽然有些警惕,但也没起身,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常识告诉我,和五岁的小孩子打交道要温柔耐心。
于是我也躺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以前也喜欢像这样躺着晒太阳,因为充电效率快。”
荆年那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响起了怯生生的童音。“充电是什么?”
“就是……让我更有精神一点。”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今日格外有精神。”他喃喃自语道,“平日里都是关在水牢的笼子里,宫主偶尔带我去魔域的时候,才能见着太阳。”
薛佳佳说洗髓丹会让荆年的记忆回退到童年,想必现在的他,还以为自己醒来之前都在水牢里。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都不会再去水牢了。”
掌心温热柔软的触感竟让他身体僵硬了一下,睫毛受惊地颤抖,问我:“这里是哪儿?你是谁?”
竟然把我忘得这么干净。
我心中很不痛快,顺口骗他:“我是你的新主子,你们宫主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主子……”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却很快接受了。“那我需要做什么呢?如果没有做好你会把我关起来吗?还是杀了我呢?”
见他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我反而过意不去了,拉着荆年下了屋檐。“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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