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鲜于鸾脸色微白,看着萧偃在地面上微微动了动,怀疑他全身骨头都应该在这样的巨大的力气下摔断了。乌云朵已闪现在了他的身侧,哀哀地低声呜咽着,尾巴低垂着围绕着身体焦急地来回绕行。
但萧偃仍然缓缓抬起头来,眼睛仍然直盯盯看着那完好无缺的光球,巫妖仍然盘坐在里头,一无所觉,金发随着清透水波荡漾着,眉目宁静,仿佛安心等待着自己化为山川的结局,无数的气泡在他身周围沉沉降降,轻灵飘动,仿佛无数的光点从他的身体中散溢开来。
萧偃眼神充满了痛苦和仇恨,忍着强烈的痛苦缓慢站起来,呼吸仿佛完全无法顺畅,双腿也因为骨折而几乎站不直,浑身都是血污,但他仍然站了起来,手里仍然牢牢地握着那把剑,剑身适才释放了一个精灵护身法术,减轻了他所受到的伤害,若是凡人,受此一击,必然毙命,但,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鲜于鸾勉强笑了声:“这诛仙阵会反弹你释放的所有力量,你施展的力量越大,只会全数返回在你自己身上,这是法阵的原理,一旦阵法运转起来,无人能够从外破阵,你别再浪费精力了。而且,你看你们皇陵的祖先王气,我能够调用,可知这就是天命所归,你当服从天命,今后你大燕将风调雨顺,为神国,你为仙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际遇。”
温软的风吹过萧偃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唇,仿佛在抚慰着他的伤口。
萧偃微微张嘴,血气从喉咙里先冲了出来,道:“朕既然是天道选出来的君主,受命于天,朕即天命。萧氏先皇们既然已逝去,如今的天子是朕,就该朕做主。”
浑身骨头都仿佛碎了一般地疼痛,血液源源不绝从身体各处伤口涌出来,但萧偃仍然站着脊背笔直:“我大燕萧氏,代代枭雄,岂有忘恩负义之天子?”
萧偃看着光球里头闭着眼睛的巫妖,眼眶滚热,咽喉疼痛,哀恸,决绝充斥着胸膛,横冲直撞,萧偃道:“天道若是执意不肯让朕拥有帝师,那么朕也选择不做这个人皇,不为天道做这个傀儡天子。”
“天地不仁,朕便弃了这天地,天道不公,朕便改了这天道。”
萧偃将手臂提起,将那柄轻剑,对准自己心口,轻轻一推,魔法世界的剑果然太锋利了,轻松穿过了他的心口。
萧偃慢慢将剑从胸中拔了出来,血喷了出来,强咽下喉咙中的铁锈味,金色的阳光照着巍峨皇陵,大燕的先祖魂灵们阴森森站在高处,形成了无数阴影,沉默注视着这一代的萧氏王者。
萧偃低声对光球里闭着眼睛的巫妖道:“不是说我受了致命伤害,你就会分担一半吗?你为什么还不醒来?”山河社稷阵,果然是屏蔽一切了吗?连灵魂契约的伤害分担,也屏蔽掉了?连这最后用生命献祭的办法也没有用了?
真是个骗子。
“这个人皇,我不做了,我和你去你的世界。”从五岁践祚,他就一直是个傀儡,等到他以为自己已掌握了自己的天命,没想到最终还是天道的傀儡。
人间帝王的身体一直脊背笔直站着,眼睛睁着,泪水慢慢落了下来,天上的劫雷滚滚,电闪雷鸣间,人间帝王的凡人之躯,终于再也不能承受这太过致命的伤害,慢慢倒了下去。乌云朵缩成了一小团光球,呜咽着在他身侧,尝试着舔舐那些致命的伤口。
血流满了整座祭天台,仿佛活祭的牺牲者。
鲜于鸾匪夷所思,往前走了几步,心头贪婪之意大起,想着若是收了这帝王的魂灵,来日可供驱策……然而她才往前走了一步,天上忽然降下了一道闪电,正正劈在了她的足前。
她吓得往后走了几步,有些不甘道:“天道为何只钟情于他?明明我才是最好的天道执行者!我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
然而天上降下了巨大的雷声,那具浸泡在鲜血里的帝王之躯忽然金光大盛,鲜于鸾微微偏头,拿起手腕挡住了自己的目光,然而却看到那具身体上,青年帝王的魂灵缓缓浮了起来,一头巨大的黑龙忽然破空从祭天台直冲天际!
巨龙身躯金光闪闪穿破了重重雷云,金黄的龙目熠熠生辉,中央漆黑竖直的瞳孔带着神灵的冷傲,头顶一对枝角充满了力度,通身鳞片闪烁着黑曜石一般的光泽,鳞片舒张,利爪狰狞,咆哮着在天空横穿而过,雷光闪烁在他爪尖,风雪从漆黑鬃毛掠过,金色的尾鳍扫过山峰,峰峦崩裂。
整座皇陵都在震颤着,无数凡人在远处看到了这巨龙,颤抖着跪下。
鲜于鸾脸色惊,喃喃道:“蝉蜕龙变,弃俗登仙……晏平帝……这是得道成神了?”巨大的山川地理阵滋养着大燕帝皇继承者,他竟然直接蜕体成神!她嫉妒得神智欲狂面孔扭曲:“天道竟然如此钟厚于你!”
巨大的虚影出现在山陵上方,黑色玄衣龙袍的萧偃淡漠又威严,居高临下,睫毛微微垂着,掩住了他秋水一般明澈的漆黑眼眸,仿佛藐视厌倦了这凡尘俗世。龙盘旋着在虚影上,怒影重重叠叠,似虚若实。
他疲惫道:“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
“朕既受命于天,如今,朕即为天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子缓缓颁布了他成为神的第一道神旨:“天有常道,地有常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鲜于鸾震惊了,站直了道:“你疯了!”天地荣枯不再与人君相连!历来天道都是天人感应!一旦天地不再依赖于人君,自行运转,那人君还有什么意义?失去了天命,人君何以号令天下?
她失声尖叫,阻止道:“你疯了?你要废了人君感应天地的权力?”
萧偃犹如一个真正的神祇一般,漠然看着鲜于鸾,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春夏秋冬、潮汐涨落、云雾起收,自有其道。凭什么君主天生便要去影响号令自然?又凭什么君主就该承担这些责任?天地,就当为天地,天地岿然,漠漠无亲。
巨大的神帝虚影闭了闭眼,颁布第二道神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子无道,民可覆之。”
无数玄奥的秩序神符旋转着,散入了无穷的法则中。
鲜于鸾喃喃道:“疯了,你身为天子,民可覆之……君权神授,天子受命于天治理天下,百姓造反,便是逆天而行,你竟然要动摇君权!”
萧偃不屑一顾,巨龙咆哮着在天空中盘旋,冷漠的帝王颁下了第三道神旨:“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道非独我,万物皆有之。”
鲜于鸾冷笑道:“愚蠢!你竟然要万物平等,看来,还是让我也驱动山河社稷阵,把你也收了,将你也作为这九州山海的补充吧!”
鲜于鸾挥舞蛇杖,巨大的女身蛇尾虚影在她身后浮现了出来:“吾顺天而行,天命在我这边!”
蛇杖青光闪耀,“上古风暴!”
狂暴漆黑的飓风平地而起,向那新生的帝神席卷而去,鲜于鸾冷笑道:“巫九曜的力量,如今尽为我所用,你一个新神,所依仗的不过是那点真龙之气,不过是仗着天道宠爱,你放弃天道原本给你的优待,放弃天子掌握的天授之权,偏要和万物平等,活该作为万物的祭品!”
她面色狰狞,狂风席卷着拔山摧海的伟力,向萧偃席卷而去。
巨龙在空中咆哮一声,一头冲入了飓风之中,龙爪撕破飓风,与那飓风缠斗在一处,而乌云朵也陡然凭空长大,倏然扑向空中,同样狠狠撕咬向那飓风。
巨大的虚影微抬冷眸,看了鲜于鸾一眼。
“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万物相生,而成秩序,分混沌,劈乾坤,吾为秩序之神。”
新诞生的神灵俾睨天下,冷冷宣告了己之神道,伸出手来,秩序,即为法则,他早已掌握了此方世界的法则,因此才能定下天道,他伸手一挥,袍袖飘拂。
飓风本当呼啸行于海面,秋日山陵,本不可能有飓风。飓风悄然消散而去,不过是些微一动念,飓风便只能遵守此世的秩序,凭空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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