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他想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孙太后为什么要杀他呢,应该是要杀鸡儆猴,杀给高元灵看的,而高元灵又为什么放弃了他呢,应该是也起了疑心,水阁那个事,正常人想不到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不经过任何人就离开那里的,所以高元灵疑心何常安早已背叛了他。”
他自己想了一会儿已想通了,巫妖问他:“你想去看看他吗?”
夜已经深沉得很,宫里规矩大,过了这个点,各处都已落钥,除了巡逻的禁卫,其余人到处乱走的,都会被逮捕。
黯淡的光线中,一团黑雾忽然从房梁奔涌轻悄地落在了萧偃跟前,双眸碧火燃烧,侧过头:“喵”额一声,乖巧蹲坐。
萧偃一怔:“乌云朵,差点忘了你了,今天我们出去玩了,没带上你呢。”
乌云朵娇嫩地又咪咪了两声,萧偃问它:“你知道何常安关在哪里吗?”
乌云朵点了点头,无数黑烟弥漫着散开又聚拢,巫妖道:“我带你过去,没人就进去。”
何常安扑倒在地面上,浑身仿佛都被打碎了一般,一动都动不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是要死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师傅没有保他。什么从自己宅子里抄出的金银,内库里头偷窃当掉的当票,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而宅子铺子,他们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所谓同乡的侄儿,一口咬定是自己勒逼硬买的铺子,明明当时是同乡总遇到地头蛇讹诈,又生了病想还乡才卖给自己的,自己是还比市价多出了二十两,给对方治病用的。
什么……都变了。
自己无论如何辩白都没有用,惩戒司的公公明白告诉他:“水阁那天的事,说出来就饶你不死,还有高公公给你交代了什么?”
他苦笑,水阁那边有什么事?按高公公说的,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说了,太后信吗?
原来,就连高公公也老早就放弃了自己,水阁那天,皇上究竟是如何离开水阁的?
他咳嗽着喷出来,肺里一阵火辣辣尖锐的疼,那是灌进去的辣椒水……他真切地明白,他要死了……
眼睛模模糊糊间,他抬眼,仿佛看到了一双描绣着金龙的鞋,他一直非常熟悉的龙鞋,那是皇上的鞋,他时常跪下替他穿鞋,认得,他以为自己死前出现了幻觉,抑制不住地又咳了几声。
但那个人蹲了下来,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何常安,你想活吗?”
何常安急促地呼吸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流了出来:“皇上……皇上……饶命……”
他不知道为何说饶命而不是说救命……只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小皇帝,是真的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天子,神之子,然而也许是太激动,他忽然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萧偃凝视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的躯体,神态却是冷静的,巫妖魂体悄然出现在牢房里,乌云朵蹲在他肩上,浓绿幽眼盯着他,巫妖问他:“你想救他?”
萧偃道:“他有用,他应该知道很多高元灵的事……”
巫妖点了点头:“死里逃生,只会对你更忠心,而且山庄那边,也需要一个管家。”
萧偃低声道:“大概也只能活下来,做不了什么事了。只是到底算是主仆一场,他这样,大概只能先把他放回山庄,然后让祝如风请医生来慢慢治疗,看起来全身骨头都断了,怕是下半辈子不良于行也无法做什么事了。”
巫妖却忽然道:“他现在心里充满了怨恨,我可以和他签订契约,让他变成你的鬼仆,此后他只能忠心于你。”
萧偃怔了下,看了眼何常安,摇了摇头:“不了,还是先尝试救活他吧。”
巫妖在心里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好,那就带回山庄……我这里倒是有一瓶活血药水,喝下去能治一些皮肉伤,只是这药水不多,给他用了,以后你或者你在意的人也遇上受伤的情况就不一定够。”
萧偃愣了下:“如果可以的话,烦请您给他用吧,只是这样珍贵的药水,您自己不留着吗?”
巫妖打断了他的话:“死灵不需要,你确定要给这个奴仆用?”
萧偃看着几乎已经要断气的何常安:“是,给他用吧。”他却又看了眼乌云朵,巫妖仿佛明白他想什么:“乌云朵死前的愿望不是要活,而是渴求力量,他追求的是拥有力量来报复。吾许他所愿,与它交易。”
乌云朵咪咪叫了声,仿佛应和着。
萧偃脸上微微红了:“我不是质疑你……我相信你……”
这么善良的人王啊……巫妖心里再次长长叹息了一声,嘴角却又笑意加深了些。
骨手忽然伸出,一个虚幻的巨大叶片蓝影忽然出现在牢房中,包裹上了何常安身躯:“这是精灵花叶,可让他暂时延缓伤势,我们离开吧,有人来了。”
漆黑的夜浓稠如漆。
内惩司的牢房前,吴知书端着一壶酒和一碟菜肴走下台阶,牢头慢悠悠道:“吴总管您可真是心善啊,罪人临死前,还来探一探。”
吴知书呵呵一笑:“杂家这是遵皇上旨意,到底是伺候了皇上一场,给他点体面。”
重重锁着的牢房铁锁被打开,铁链解开,牢门打开,所有人忽然瞠目结舌。
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地面上一滩血,依稀似个人形。
何常安,越狱了。
第32章 火焰酒
何常安越狱, 此事在宫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孙太后震怒,命刑部、大理寺严查,但内惩司监牢铁栏、锁链完好, 牢房也着人一寸寸检查过, 屋顶、地板, 都是完好无损,当晚牢头等人又都是两人一班, 钥匙只由内惩司总管掌管,要三个人签字方可取出,当夜只有孙太后的总管吴知书来过内牢, 且有皇上、太后的口谕为证。
少不得一番各方猜忌, 相互博弈, 但何常安就是这么凭空消失了。刑部推官经验丰富, 命人在医馆等查访,是否有人采购伤药,请大夫看外伤的, 却也查勘不到丝毫线索。只能推测必有大户人家容留,自家养有大夫。
如此一番搅扰,在流言满天飞中, 端午宴也还是按常例召开了。
宫里充斥着艾草水的清香,五彩粽子、五毒配饰等等宫女们花花绿绿都戴了起来。
萧偃手腕上也缠着彩绳, 懒洋洋坐在殿上,继续当一尊吉祥物。
今日是皇帝在庆阳殿宴请大臣,内宫则由孙太后在春熙阁主持宴请诸命妇。萧偃坐在殿上和从前一般看着下边教坊舞女舞动着羽袖旋转, 背后男舞者上身和脸上绘着五彩猛兽图腾, 雄壮猛烈地击打皮鼓。台阶下鼓乐班子吹奏出轻快的曲子。
他没有注意到,这次宴席他的存在感却比从前高多了, 大臣们在下边仿佛在观赏歌舞,却又全都暗暗打量着这位前些日子展露头角的少年皇帝。
他仍然和从前一般面白唇淡,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气质的变化,不再是孱弱沉默的影子,他仿佛长高了,已能撑起那繁复龙服的威仪。沉默变成了稳重,孱弱变成了优雅,双眸看人之时,隐隐有着压迫感。
威重令行之人,日久天长,便自然会有久居人上的气质,在任何环境都能泰然自若,因为只有别人顾忌他,没有他委屈迁就别人的。
小皇帝从前规行矩步,被孙太后规训,让人感觉存在感单薄,只是孙太后推在前面的影子。昔日类似这种宴会,他主持,几乎都是由内侍和礼官唱礼,他按着礼数接受朝贺后,略坐一会儿便又被内侍们带着退场,不过走个礼。
但今日,何常安失踪,皇帝身边只是一个新上来的面生内侍,显然还不太习惯这样大场合,举止有些生疏怯懦。反观皇帝自行入座,受百官朝贺,举止从容,神情泰然,丝毫没有在独自在大殿上宴请朝廷重臣这上头露怯,仿佛天生就是坐在那最高位置上,受人参拜,居高临下观察着诸位臣工。
季丞相忽然出列禀道:“今日端午佳节,臣不才,写了首颂诗献礼,祝吾皇万岁,愿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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