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内宫那边龚姑姑过来禀报说昨晚太后娘娘做了噩梦,惊悸非常,让太医看过了开了安神药,原本想请国师进来讲经,但前几日才请过,再请就太过频繁了,只能自己一个人静静歇着,让皇上不必过去请安了。
萧偃有了清闲的一天,但下着雨山庄那边也不能打猎,便也就先批着折子,圣主总是要批折子的,宵旰图治,殚精竭虑,任贤惕厉的。从前他百无聊赖,境遇艰难,于是只能在书里寻找答案,他严谨地完成太傅们教导和安排的作业,一丝不苟地习字和写策论,他一遍一遍的诵读四书五经,熟读史论。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因为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好玩的东西。现在他想打猎,想逸游,想去坐滑翔伞,想让人做巨大的风车立在山谷里,然后种下满山谷的花,想造高塔,想吃喝玩乐,这一切都是巫妖带来的,他带着他看过世界有多大,有多美多精彩,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专注了。
他想做个昏君,但是这样巫妖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他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明明也有“圣人不言”啊,“君逸于上,臣劳于下”,他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垂拱而治的“圣人”吗?
他微微叹了下气,想起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吗?说白了垂拱而治的圣人,和傀儡有什么区别吗?内阁将皇帝高高供起,可不是垂拱而治吗,现在季同贞和张辰英两位相爷,可不就想着这个么?
暴雨渐渐变小了,天边云朵出现了金边,太阳出来了。
巫妖转头看萧偃正盯着他发呆,招了招手:“画好了,来看吧。”
萧偃连忙将折子放下,走到窗边,然后啊了一声。
巫妖画的是窗外正对着的一株楸树,英宗好道,这紫微宫里种了不少楸树,花开之时如锦霞似云雾,取其紫气东来之意,这树平日里四五月花到极盛,但今年天气暖得迟,这棵树现在仍然还开着不少花。
巫妖只画了几枝花枝,花团锦簇,朵朵鲜妍明媚,花瓣轻薄娇嫩,就连上面的露珠都画了出来,绿叶粉花高枝后的赭红色宫墙,也细细画了出来,用的颜色果然与大燕这里大不相同,调的颜色竟然和外面的花枝颜色一模一样,花朵上的露珠光影,叶片的浓淡,背后宫墙上的花影,竟然都通过颜色浅淡画了出来。
萧偃怔怔道:“画得真好,像真的一样。”
巫妖一笑:“练一练免得手生,晚点画我们那边的花给你看。”
萧偃靠近了又有些痴迷地看了一会儿:“能送我吗?”
巫妖看他喜欢:“可以,我镶个画框给你放金瓯坊那边的房间里吧。”
萧偃想起巫妖墙上挂的画,明白了:“谢谢你。”
巫妖又道:“说起来我那里确实还有宫廷画集,因为太大本了没放在书架上,晚上去找来给你看,这样你也可以对我们的世界更了解。”
萧偃看了下外边金光璀璨,雨已住了,但今日肯定是闲着了,他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去看看。”
巫妖道:“好。”
两人从传送门到了金瓯坊这边,因为没什么事,萧偃并没有让乌云朵去找祝如风,他们两人只在巫妖的房间里,看巫妖找了个秘银宝箱出来,打开,里头厚厚果然码着一本一本画集,巫妖道:“时间太久了,这宝箱一直扔在角落,我都已忘了,还是今天画画才想起来。”
巫妖拣了一本出来放在桌面,翻开第一页就是一条山谷小溪,小溪两侧长满了无数浓密草叶和水仙花,而潺潺流水中,一个女子仰面躺在水里,她肌肤瓷白如玉,穿着薄薄的纱裙,身体浸在水里,一只手却浮在水面,女子五官侧面几乎可以说是绝美,却又有着尖尖的耳朵从海藻一般的亚麻色长发里探出,溪水的光影画得十分通透明亮,女子脸上就连那种迷茫忧伤的神态都非常清晰。
巫妖道:“这是水之精灵,挺有名的一幅画……这是我们那边的宫廷画家洛斐尔画的,他擅长画人……”
巫妖按着画集封面的骨手忽然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迟疑道:“我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你自己先看可以吗?”
萧偃觉得有些突然,但却也理解:“您去吧,是不是表姐那边有什么事?”
巫妖道:“嗯。”骨手收起,他非常迅速地消失了。
萧偃又看了下那本画册的封面,然后翻开了封面,打开第一页画册。
第一页是几个洁白如玉,丰腴貌美的女子在林间舞蹈的画。
萧偃才打开就砰地关了回去,脸上嗖的一下面红耳赤,他摸着那魂匣,几乎疑心九曜根本还在里头,只是假装说有事!
那几个女子,身上只披着非常薄而细的薄纱,堪堪只挡住了关键部位,但那玲珑身段仍然纤毫毕现。
他摸了摸滚热的脸,闭着眼睛将第一页翻过去了,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穿着一套极威武的盔甲,一只手持着金色的剑,他牵着一匹马,马上也装备着盔甲一样的东西,还负着盾牌,绘制得仍然十分写实,就连五官上每一根睫毛都画了出来,神态是非常忧郁的,他牵着马,回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偃再翻到下一页,耳根渐渐又热起来,这下一张是好几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在河边,有的还骑在马上,有的在河边洗马,但是,这几位男子,全都几乎没穿衣服,有的穿着下袍,但却又露出双腿赤着脚,身上的肌肤肌肉块垒分明,宛如真人。
萧偃耳根热得几乎要爆炸,将那本宫廷画集快速翻了一遍,后面有的是很正常的都穿着衣服的男女风景,却又不少白皙的女子躺在床上什么都没穿,又或者是舞女佩戴华美宝石身披薄纱在跳舞的画,也有不少男子的画,有的持剑战斗,有的在祈祷,不少穿着盔甲,也有些就什么都没穿,正拿着枪往远处投去,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力量。
萧偃将画集关了起来,面红耳赤,心里想着原来巫妖那边的魔法世界,民风是这样的开放。
他深吸了口气,将画集要放回去,却看到宝箱下还有着一本画集,封面却是一个金发的小男孩,笑得两眼弯弯,肌肤雪白,仔细看双眸正是金色的,他怀里抱着满把的娇嫩粉白蔷花,花朵不少掉落下来,让人只想上去抱一抱他。
他怔了怔,心里砰然跳了下,将那本画集取了出来,翻开第一页,一个小小的金发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穿着蓝色的法师袍,手里持着长长的法杖,另外一只手平伸着,一朵雪花在手心形成,他是在施展魔法。
萧偃仿佛做贼一般又东张西望看了下,耳根热极了,他悄悄又往下翻,不知道在期盼什么,这一本,全都是巫妖还是凡人的时候的画集吧。
看这笔触和细腻的画风,应该仍然也是那宫廷画家洛斐尔画的,萧偃一页一页翻着看,看巫妖是怎么从小少年慢慢长大,他身上的法师袍也在变,从蓝色到紫色到白色,有时候他单膝跪着在祈祷,背后是巨大的彩色玻璃穹窗,有时候他手里拿着书本在窗前看,无论哪一幅,他都是金光璀璨的,太阳一般温暖的,他总是在笑着,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萧偃又想赶紧看完,又舍不得不细细看,但又担心巫妖会赶紧回来,在这样巨大的紧张的压力下,他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一幅群像图,画了许多人,但年轻的金发法师仍然是画面的中心。
他似乎是才结束了一场兼顾卓绝的战斗,他身上的法袍褴褛,胸口大片袒露在外,一只手垂下触地,浑身都是伤口。他昏迷着躺在一位老者怀里,那老者穿着白袍带着宝石冠冕,一只手浮在他胸口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看起来是在治疗。而别的穿着同样式样雪白长袍的男子女子围绕在他足下,都伸着手,有的捧着他的双足,有的悬手虚空浮在线条优美小腿上的伤口处,有金色的光芒浮起,应该是在替这位垂危的法师治疗。所有人都面色急切,女子面上甚至还有着泪痕。
萧偃紧紧盯着那画像上紧闭着双眸苍白虚弱有着熟悉面容的美男子,以及那在画家笔下光滑美好又充满了伤痕的身体,心跳如雷,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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