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莲花精后
秦霆一愣,却答不上来,他下意识道:“殿下也在沉水城吗……?末将不知,三日前是副将在值守,末将正在与城官商议如何安抚城口的饿民——”
商辞昼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长出了一道气。
秦霆后背开始发毛。
后知后觉才察出那位王殿下估计是背着陛下偷偷溜回了南代,这些粮食不是飞鸽传书请求救济,而是他亲自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弄回来的。
而守城门的人,甚至陛下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南代王子是怎么走的——他们全都失了大职。
容穆不在,商辞昼又变成了寡言冷戾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谁都知道皇帝此时心情算不上美妙。
气氛压抑窒息,众人听见有粮的高兴都因着天子不悦而暗自沉寂了下来。
南代王子是陛下的眼珠子心头肉,若是因为筹粮发生什么意外,那才真真是要完蛋。
秦霆见商辞昼就要往出走,却身着寝衣,不由暗暗提醒道:“陛下,今日天凉——”
商辞昼停住脚步,这才转回房间,而隐一已经极有眼色将外衣捧了起来,侍奉着皇帝快速穿上。
商辞昼掌心还紧紧攥着容穆最后留下的信纸,他将信纸扔在桌上,隐一瞧见那纸虽皱的厉害,但却隐约见有汗意。
隐一忽然明白,陛下是怒极了,但也忧极了,乃至于盛怒紧皱的纸张上,布了些不属于皇帝的可笑的冷汗。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如同击鼓传花一般叫人心中急促,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情已经停不下来了,隐一在想,陛下什么时候命令自己去将南代王子抓——呃请回来。
但商辞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那王连莲子随身带在了衣襟的暗兜,才又抬步往外门走去。
秦霆急忙跟上,隐一也跟了上去守卫,周围的隐卫全都安静如鸡的随行在暗处,而天子经过的每一步,匍匐在他脚下的平民大夫都要叩首相送,直到商辞昼身影消失许久,他们才敢慢慢直起身来。
陛下醒了,粮也来了,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开心与激动,只除了商辞昼一人。
他们都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但商辞昼丢了容穆,却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运粮车还停在城门口,城官守着这满袋满袋的粮食不敢动,而南代的驻军扔下粮袋子就跑了,甚至车子都不要,城官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他们都好像急着要回去做比运粮更要紧的事情。
初春已经没有余粮的大商百姓听闻消息围在了周边,而从长街一角,秦霆带着守军迅速清出了一条道路,一匹快马飞跃而过,众人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抹玄色的背影。
玄乃帝王皇家之色,百姓们纷纷避讳,甲胄碰撞声与维持秩序的声音在一大清早嘈杂开来。
但人们却不觉得吵闹,比起刺耳的吵闹,那饿死人的寂静才更是可怕。
乌追还没有停稳,商辞昼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南代的人走的只剩下了一些马后的尘土,急的像是多耽搁一秒就要没命了。
商辞昼没管他们,只是眼眸看着那满地的粮袋,每一袋都饱满鼓胀,多的要从封口溢出来,它们层层叠叠的堆砌着,能挽救这个春天无数人的性命。
隐一在一旁缓缓倒吸了一口凉气。
觉得就算是南代王,恐怕一时半会都没有这么慷慨,南代王子看似无情偷跑,但却又好像情深义重。
隐一不明白,这就是容穆对商辞昼精准的拿捏和拉扯,他总是知道怎么惹了商辞昼生气,又怎么快速有效的顺毛安抚。
商辞昼抬手拿过一把短刀,这里靠近城口,除了围观的百姓,还有早已经聚积于此的难民。
他将短刀随手插入一个粮袋,颗颗洁白饱满的稻米就倾泄了出来,那里面不夹杂一丝一毫的糙米与碎石。
是南代的粮,大商虽国土广袤,军工制造也无限威力,但却从来种不出南代这样的大米粒出来。
商辞昼给南代王的三千神射营配了□□,没想到容穆用这种方式回馈了回来。
那白花花的米粒看的秦霆眼睛都要烧着了,早在容穆带着神射营途径沉水去往西越的时候,秦霆就已经非常眼红南代的粮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真的在自家门口看到了。
秦霆:“陛下,这粮食——”
商辞昼转身打断他,声线低沉道:“南代人可有话语捎带?”
秦霆摇头:“并无,只有通关文书一封。”说着他将盖了印泥的文书递给商辞昼:“陛下,就是这个,他们扔下这个就跑了。”
商辞昼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哪个可恶的小东西写的狗爬字。
他将那粗陋的药纸拿过来,气的想扔掉,但最后又折了几折塞进了暗兜,药纸苦涩,熏的小莲子苦巴巴的惊醒。
胖莲子在皇帝的胸口滚了滚,将那药纸嘿哈的压在了一个小角,这才泄愤一样咕噜一下躺平,感受着外界沉闷急促的心跳声发呆。
它刚诞生,就被从王莲中挖了出来,它只隐约记得最喜欢的人走了,但第二喜欢的气息在,但第二喜欢的气息睡了好久,胖莲子担心他死了,于是违逆命令从淤泥中钻出来查看。
第二喜欢要是死了,那它要怎么搞喔?没人要的小莲子长不大,就会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莲。
这它能忍得了?好在第二喜欢活了过来,它也勉勉强强能接受着用一用。
但胖莲子还是更喜欢温温软软又香香的气息,于是发着呆想它的大莲花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孩子。
大莲花爹爹好香好美,胖莲子喜欢的要命。
商辞昼浑然不知他的暗兜中有一颗莲子在思考莲生,他没有追问容穆在哪里,只吩咐城官即刻设置粥篷,先用沉水城的杂粮布施,待众人半饱,再分发新粮下去。
吃了糙的,自然更珍惜好的,商辞昼不会叫容穆的心意被随意践踏,难民每吃一颗稻米活命,都要感怀送粮人的慷慨付出。
乌追喷了喷响鼻,瞧见主人抬步走过来,周遭人全都压抑着喜气与劫后余生的后怕,唯有商辞昼,脸色比沉水城的天还要阴郁。
隐一这个时候才敢悄悄上前道:“陛下,要不要属下们去——”
商辞昼:“不必,他存心躲避,你们找不见他。”
隐一:“……陛下?”
商辞昼一手狠狠抓住乌追的缰绳,沉默间眼尾余光看见了手腕上被系着的玉髓龙环。
这是他在西越战场为容穆做的,他们一人一半,刚好配成一对。
他早该明白,或许从容穆在他身边暴露自己和莲花共生的时候就应该警觉,纵使手眼通天,但容穆是这世上唯一能避开他跑掉的人。
爱意叫容穆心甘情愿的在自己身边待了一整个冬天,冬天已过,南代自由的花儿,要回到故国的土地上去了。
商辞昼恨不得更爱他一点,更叫容穆明白自己的心意所在,不再随便跑路,但他被那一夜太过美好的温柔乡麻痹,以为骄傲的王莲真的是温顺的花朵,会一直一直的开在他的身边。
胖莲子听着隔着衣物的心跳声时快时慢,开始担心第二喜欢会不会刚醒来完蛋,但好在一切又逐渐归于平稳。
它一颗小小的莲子,被皇帝说话的沉闷声音震的在兜里磕磕碰碰的弹跳。
“……此后南代粮食照单全收,来多少拿多少,沉水足够之后,还有剩余就送往紧缺城池,平顺初春粮荒。”
隐一道:“那陛下,之前说的从京都城调粮……”
商辞昼:“不必了。”
隐一又试探问道:“南代王子……”
商辞昼将龙环玉髓收进袖口,长腿跨上乌追马轻声道:“叫他去吹一吹南代的风吧,也不要浪费他的心意,人饿极了什么蠢事都能干出来,若有刁民贪多稻米,肆意践踏他的辛苦,你就带人去斩断手指以作惩戒,再有再斩,手指砍完了砍脚趾,若死性不改,就用脑袋来装他最后一顿饭。”
隐一吐出一口气,行礼道:“是,陛下!”
乌追甩了甩马尾,有些想被扔在东宫饲养的踏雪,沉水城阴了几日,终于在今晨从云层中透出一丝金乌的天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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