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包间的门顷刻就关上了。雷大壮见点灯笼那屋空无一人,知道还是上次暗暗支持他的那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在擂台上四方拜了又拜。容胤和泓在二楼遥遥受了他的礼,两人相视一笑。
等到武馆里人散了,他们便在众影卫护卫下回宫。这还是容胤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外面游玩,虽然不能尽兴,也还是见了很多热闹。到了晚上他心情愉快,把泓拉到身上亲了又亲,说:“等下次秋狩,咱们还可以这样出来一次。”
下次秋狩,就是三年后了。
三年之后还可以吗?
泓并不回答,把脸埋进了皇帝的怀抱中,低声说:“有一次就够了。”
容胤把毯子拉上来,裹住了两人的身体说:“这次难为你了。下回提早准备,不用你再辛苦。”
泓知道陛下理解错了意思,也不解释,只是舒展了腰身,让皇帝抚摸他的身体。
第13章 劝解
窗外瑟瑟下了一阵雨。一夜时间,宫里的银杏树和大叶杨就齐刷刷褪了一层叶子。一场秋雨一场凉,不过几日功夫,满宫寒凉,地龙就开膛烧了起来。
容胤的辅都之行很快就见了成效。周氏水路一开,调拨的赈灾粮草便由漓江往下游一路输送,迅速稳定了局面。朝廷要招工治河的消息传扬开来,那些流离失所土地被淹的灾民,不等府衙里招揽,就自发聚集起来把名单报了上去。早在几年前容胤就曾谕旨下发各邦,规定了水患灾民安置,尸首处理等杂事,加上现在有陆德海带兵在那里压阵,这一次水患顺顺当当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段,没爆发大规模瘟疫。
又过了几天,陆德海的折子便呈上了皇帝的案头。他这一次确实干得不错,莞州湘邦两头告急,他这边开天下粮仓解了燃眉之急,那边却调高市价收粮。城里的富商见了大好机会,便大量抛售囤积的粮草赢利,又穷尽各种办法把天下粮仓的粮往莞州调。他等着火候差不多,市面粮草能支应了,一纸敕令压下了粮价,逼着商家亏本贩售,把之前吞下的利润又吐了出来。如此两头拉踩,在朝廷赈灾粮草未到之前,硬是靠着民间自救,堪堪喂饱了百万饥民。
那折子字里行间轻描淡写,只是讲了讲经过,老老实实把漓江沿岸赈灾情况汇报了一遍。容胤扫一眼就明白,陆德海说轻松,背后不知道扛住了多大的压力和威逼。仅调高粮价又压下来这一条,要不是他手里有道兵符,众富商大员能恨得生吃了他。威逼利诱,阻挠拖延肯定不少,陆德海能一一顶住,回头又不贪功,确实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眼下各部已料理妥当,只等水退治河,容胤当即就给陆德海找了个位置安插。以他的资历,做个三品布政使到地方去办差最为合适,但容胤怕他回到邦里被人报复,特地留在朝中分到了经略督事从四品侍中做起。这官职虽然不大,却是个枢纽,上接尚书台,下连经略督事主持的各项工程水务,政务纷繁,要和朝中各部密切合作,是个锻炼人的好位置,又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盯着,出点什么动静都照顾得到。
他安置完陆德海,又把奏折翻了翻。泓已经在御书房随侍了几个月,接受了基本的训练和教导。容胤为了让他尽快通晓政事,便安排他跟着侍墨参政一起做票拟。把呈上来的奏折分类,根据内容给出批答建议。有几本奏疏上的票签一看就是泓拟的,考虑得不算周全,措辞也略显生疏,容胤就拿朱笔提示了几句,退回去让他重新再写。
待到外间敲响了云板,容胤便停了政务,和泓一起去上武课。
武课的侍剑人已经又换回了原来那位大教习,容胤和他对招打了一个多时辰,出了满身热汗。他新学了一套拳法,运用得还不是很纯熟,对招时破绽百出,被大教习在身上指点了好多下。大教习下手沉熟圆融,不像泓那样轻柔恬静,容胤下了课出来,一回暖宁殿就和泓抱怨说太沉重。泓便轻声给他解释,道:“大教习内息走的是刚武的路子,劲气贯注的时候难免就带了力道。但他是最稳妥的,绝对不会出差错。”
容胤道:“我喜欢你教我。”
泓垂下头说:“现在教不得了。”
容胤问:“为什么?”
泓说:“心有杂念,气息不纯。”
容胤心中怦然一跳,很想问问是什么样的杂念,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只得另寻了个话头,说:“大教习不是你义父吗?可现在每次见你和大教习分列两边,都不说话的。”
泓低声道:“是。已经很久不曾说话了。”
容胤怔了怔,问:“为什么?”
泓说:“大教习生我的气。”
容胤追问:“什么气能生这么久?”
泓左右为难,半天说不出口,又被皇帝逼问着,只得找了个委婉的说法,道:“大教习说我媚主。”
容胤心中猛地一揪,登时哑口无言。
他自把人召到身边,就派人去查了泓的身世,结果却是难得的干净。泓是大教习在河边捡到的,因为不会照顾婴儿,就送到了紫阳殿找故交帮忙抚养,自己定期看望。等泓长到三岁,却发现根骨绝佳,是个学武的天才。大教习嫌紫阳殿教得不好,干脆自己入宫当教习亲自教导。就这样严父慈母两手抓,一路抚养泓无忧无虑的长大,顺顺利利的做了御前影卫,眼见着前程锦绣。
结果却一朝折翼,被自己封藏。
大教习自然是气的。可天子永远圣明,他只得把一肚子的怒火都发泄到泓身上。这么多年,泓一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委屈。
容胤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问:“大教习打过你吗?”
泓忙道:“没有。我每年节庆都到大教习屋子外面请罪,他只是不理我而已。”
容胤一阵难过,摸了摸泓的脸说:“委屈你了。”
泓摇了摇头说:“臣得封御前影卫,自当尽心竭力侍奉陛下,断念私情,怎么会委屈?”
这一套效忠的陈词滥调,容胤不知道听底下臣子说了多少回,却没哪一回像今日这样叫他难过。他抬手捂住泓的眼睛,俯身过去含了泓的双唇亲了又亲,才放下手和他顶着鼻尖说:“嘴上这样讲,眼睛里可没有。大教习还肯留在紫阳殿,就说明他是挂念你的。他是生我的气。咱们一起想办法,总能叫他回心转意。”
泓很是高兴,说:“好。”
容胤想了半天,找了几个宫人来,密密叮嘱了一番。
夜色已深。
檐下的宫灯撑着一团温暖的火光,在夜晚的凉风中飘摇不定。一些细碎的窃窃私语在这个时候就从宫殿的各个角落里缓缓浮升起来。他们是传奇,是演义,是光怪陆离的传说,白天那些琐碎,无聊,平庸的见闻,到了晚上再从宫人口中说出来,就罩上了一层神秘瑰丽的光晕。这些传言和故事永远围绕着那遥不可及的帝国皇帝进行,把他的宠爱,他的厌弃,他的喜好和他的残酷责罚配合以天马行空的想象,扭曲变形成一种庞大的而不可捉摸的可怕故事,从嘴里传到耳朵里,再经过扩张改换,重新散布出去。
两个当值的宫人在紫阳殿各处宫室里巡查了一圈之后,找了个僻静避风的角落歇了下来。今晚他们要谈论的,是帝王那盛大而丰沛的宠爱。据说从他们这个殿里出去的某个御前影卫,目前正值盛宠,帝王亲赐各色珠宝,多得可以把人埋起来。那影卫晚上巡职,手握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连灯笼都不用拿。承恩女官们无比艳羡,还有人偷了影卫心爱的宝石,被活活打死在殿阶上。
他们两个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听到一声咳嗽,头顶上开了个小窗。一个声音苍老而威严,冷冷道:“晚了,别处去聊罢。”
这位是紫阳殿的大教习,素来不苟言笑人人敬畏。那两个人不敢再说什么,悄悄的走了。
可能是他这里的位置实在太舒适,也可能是那位影卫的境遇实在太让人羡慕,接连几日,当值的宫人不约而同,都在大教习的窗下聊起了宫中传闻,讲那影卫何等受宠,位份何等尊贵,帝王为了他,曾在夜里淋雨,也曾经把宫中最珍贵的宝贝,都捧到他面前。他们怕吵到大教习,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头顶的小窗里灯亮了,连忙识相的闭了嘴。可是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