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这番话说得大有条理,说得龙小云咬牙切齿。他一拍桌子:“那昏君!bī急了信不信我杀了他?!”
“好!有气魄!”晓书跟着拍案叫绝。
“……”
只见晓书神qíng激昂,口沫横飞:“我们这就杀进总兵府,gān掉朱厚照!御前侍卫算什么?jīng卫扈骑算什么?应州六万守兵又算什么?杀他还不是小菜一碟?我来去无踪你不用担心我,你是武林高手更不用怕!你一人杀他五百个,砍砍砍,杀杀杀,肠子掉出来塞回去,再掉出来再塞回去!血战到底终于杀出重围,之后我们隐姓埋名亡命天涯,恭喜你!”他朝龙小云拱拱手。“成为大明正德朝第一通缉要犯!好在你父母双亡六亲不认,抄家灭族也不至牵连太多人,至于欧阳先生北方商铺所有伙计他们一家老小那也通通不用管了,谁叫他们跟错了老大站错了队!”
……
话说到这份儿上龙小云要是还听不出来他是在讽刺他,那十几年的江湖也真是白混了。
晓书说得口渴,咕咚咕咚灌下一杯茶。
然后啪地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抬眼看他。“还要不要杀他?”
龙小云扯扯嘴角。“……你说呢?”
“杀,不是唯一的办法,更不是最好的办法。”晓书掸了掸衣衫,慢条斯理坐下来。“要让皇帝对我们心存顾忌,对你彻底死心从此不敢再打你的主意——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晓书神神秘秘冲他一笑,将龙小云的胃口吊到最高点。“——请皇帝吃顿饭。”
……
“请他吃顿饭!”龙小云下意识地重复。晓书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你没听错。
龙小云摸了摸下巴。把吃饭和教训皇帝两件事联系起来,很直观地就得出一个结论。“鸿门宴?”
“NO,NO,NO……”晓书扮演莫测高深的仙人太过入戏,居然连英文都冒了出来。只见他挥动一根食指,表示龙小云完全领会错他的意思。“我不要你当项庄,也没打算把朱厚照当沛公。我就是真心诚意……想请他吃一顿跨时代的豪华大餐。嗯!”
且说朱厚照这两天很是郁闷。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来来回回,反复不停。随侍的太监知道他心中烦闷,这时绝不敢轻易出声骚扰,很安静老实地站立一旁。
自从江彬进言之后朱厚照就陷入了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其困难度虽然无法与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死亡’相提并论,但也的确是够让他为难的了。此刻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脑中反复思索着这个极其覆合他这个好色皇帝身份的好色问题:上?还是不上?
对他来说,龙小云便如同开在那悬崖绝壁上的一朵高岭之花,仰之弥高,他为花之艳丽而神qíng迷醉,既然目睹了奇花,且不说移植御庭,想把它采下来一嗅其香那也是人之常qíng吧。但是此花离土即死,他本想做个寻芳客,谁知却成了摧花手,这……实在是大违本意啊。
但若就这么放弃,那又委实成为一生之大憾,此种执念,又要如何才能平复呢?
矛盾。
两难。
痛苦的抉择。
多少次都想狠狠心命江彬放手去gān,但也知道皇命一下龙小云当日那英勇气概自此之后便将不复所见,矫健修长四肢亦将逐渐苍白萎缩……若他只是空有其表毁了也不甚可惜,但这人原是翱翔于九天之上,要硬生生撕裂他的翅膀让他堕于尘埃……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自己贵为天子,想随意宠幸一个臣民也不行吗?
踱得累了,他一屁股在椅上坐了下来,曲指在桌上轻敲。
忽然,有一样轻飘飘的东西缓缓闪过他的眼角。
噫?
下意识地抬手接住,看清楚指间的物事,朱厚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东西并不奇怪,是花。是的,这无疑是花,但这粉红色……是桃花吧?西北chūn迟,桃花一向要到四五月才开。就算今年暖chūn,但此刻可是门窗紧闭啊,这桃花自何处飘来?
朱厚照骇然抬头,只见书房中忽现奇景。
满天飞花,轻盈无根,飘飘洒洒,形态极尽曼妙。
昔日‘六yù诸天来供养,天华(花)乱坠遍虚空。’自此之后民间便将此视为罕见吉兆。朱厚照好佛学,对这个故事自是十分熟悉,如今亲眼见到这盛世奇景,又惊又喜,目瞪口呆。
那太监也被奇异qíng景给震住,半晌才想起这是拍马屁的最佳时机。扑通一声跪下便大力磕头,只听他欢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上天感怀皇上盛世明君,有不世之功,是以才降下这吉兆啊。”
朱厚照听他说得欢悦,心中也是惊喜jiāo加,暗暗想道:“莫非真是天佑我大明?”他心中欢喜,qíng不自禁便站起身来,张开两手任那无尽花瓣自指间缓缓飘落。正自惊喜难耐几疑是在梦中之时,漫天花雨之中,景晓书现身了。
只见他今日的造型与常不同。西北chūn迟,朱厚照尚着夹袄,但晓书已是一袭单衣薄如蝉翼,宽袍大袖、星冠拂尘,一派仙家之气。
他徐徐降下,衣袂轻扬,朱厚照瞧见他,顿时就张大了嘴,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只听身后咚地一声,却是那太监年老体衰倒底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于是就此晕倒算数。朱厚照心理承受能力倒是比这太监好了很多,只是喉咙里象塞了什么东西,只会咯咯作响,却是语不成调了。
晓书对自己出场造成的效果极其满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牢牢震住了朱厚照——这正如旧时戏台上之刀马旦,一上场,必要亮一个相,若用现代语言形容就是摆一个亮眼的pose,立时艳压全场,满堂喝采。
只见他摆了一下拂尘,脸上忽然现出一个清淡的微笑,“皇帝难道不认得我了么?”
朱厚照瞧着他,咯咯半晌,总算可以出声,“你——你——”
晓书缓缓笑道:“皇帝莫要惊恐。我乃离恨天上,灌愁海中,放chūn山遣香dòng太虚幻境之警幻……居士是也。”这几句话,百分之九十抄袭自古典名著《红楼梦》,只把那‘仙姑’二字改成了‘居士’。若非他颔下并无胡须,此刻只怕便要配合对白拈须点头以示一下仙家风范了。
不等朱厚照反应过来,他又笑道:“前日偶遇太祖之灵,说他有嫡孙一人xing颖聪慧,奈何沉迷于声色犬马恐难入正道。百般嘱托,故发慈心,意yù引君前往仙家一游,方知修身养xing乃成正果。”说完,缓步上前,笑携了朱厚照的手,“且随我来——”
第29章
一闪念,只觉清风徐徐,两人已不在那书房之中。
朱厚照心中惊骇,“这……”放眼四顾,只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繁嚣不至,飞尘不到,又有数只仙鹤在绿野中逍遥自行,直教人心旷神怡,耳目一新,端地好一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