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这范围可就大了,京城之南,可以说出了南门,也可以说直达南海。而刘更是大姓,这要往何处寻起?总不能让所有南方刘姓适龄女子都排队上京让他一一视察吧。
朱厚照傻了眼,瞧了晓书半晌没言语。晓书笑道:“皇帝切勿心急,这种事是急不得的……时候到了,自然就遇到了。”
这话说得大有禅意,朱厚照仿佛有所悟。龙小云瞅了个空子悄悄问道:“他命中真有一个姓刘的女子?你不是哄他开心吧?”
“当然是真的!”哼,竟敢怀疑本大仙的记忆力?朱厚照与那刘姓女子的故事便是《游龙戏凤》的原始版本。虽然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艺伎,但朱厚照对她宠极爱极,称为‘夫人’,连到庙中祈福都不忘将她的名字也写在上面。身为天子原可坐拥天下佳丽,却能对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如民间夫妻一般的qíng有独钟,实在是不易了。
第34章
晓书对于葡国人的印象,只来自于幼时看到的澳门某酒店的看门人。圆而有ròu的面孔,双颊带着泥土芳香的红扑扑,笑是那种很憨厚的笑,一看就觉得和他们的蛋挞一样,软乎乎甜蜜蜜的样子。
现在一看到佛朗机使臣佩雷斯,晓书就觉得有必要修正一下自己以往的观念了。倒不是说这人长得如何鸷猛难惹,而是当时的葡萄牙人确实比后世的子孙要拽得多,在海上可说是横行无忌,他们是骚扰中国沿海最早的海盗,抢劫侵略的同时也经商贸易,在几年前便仗着船坚pào利占了印度果阿和满刺加(今马六甲)。
“佩雷斯叩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拨冗接见,不胜荣幸。”随着佩雷斯下跪叩头的礼节及通事的翻译,多数与会的官员都略微松了一口气:光孝寺三日礼仪没白学,这胡人总算懂了那么一点礼数。
朱厚照笑道:“平身罢。”
他倒是对这人印象极佳。理由倒也简单,这人一双绿眼象极了宫中的波斯猫,而且还送了许多有趣的礼物。
这些礼物中他最喜欢的便是一支新型火铳,漆黑枪管黑中泛蓝,他试she过几发,威力惊人,而且准头较好。对于这种武器朱厚照可不陌生。大明军队中有一营叫神机营,便以鸟铳铜pào为武器。
“使者远来是客,今夜需得尽欢,不醉不归才好。”
佩雷斯道:“多谢陛下赐宴,下臣不胜惶恐。”
晓书幼时曾在澳门住过数年,对葡语可作简单对话。此时听了这两句对白,心中一动。佩雷斯不通中华礼仪,说话原无这样婉转谦卑,却是朱厚照身侧一人,似乎jīng通双方语言,一字一句,译得十分小心。
晓书细看过去,那人肤白却无须,虽作胡服,其形貌却颇似华人。转头低问旁边江彬:“皇帝身边那人是谁?”
江彬笑道:“他是火者亚三。”
晓书不明其意,暗自纳闷道:“这人到底是哪国人,名字却这么怪。”不好再问下去便坐直了身子。龙小云耳尖,瞅了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晓书,你不懂什么叫火者罢?”
原来火者是职业不是姓名。
龙小云细细解释给他听,晓书方恍然大悟。
在中国,只有皇家才顾格使用阉人宦官,但粤闽两地富商,也怕底下的俊仆秀奴搞大了自己妻妾的肚子,因此常常私阉穷人子弟为奴,称为‘火者’。这亚三能言善道,颇讨皇帝开心,反正他也是阉人,江彬便向佩雷斯讨来教他入宫侍候,佩雷斯在宫中多一个眼线,自然求之不得。
稍顷,夜宴开始,笙歌聒耳,锦绣盈眸,一派富贵安乐景向。只是双方都带着莫名的抵触qíng绪,气氛显得有点沉闷。
大明官员们对这些人的来意是抱有疑心的。
因为佛朗机国并不在大明朝贡国之内,这次他们不请自来,却拿不出国书,再加上pào击事件和满刺加事件,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不带恶意。本来礼部研究之后是准备招待一下之后便令他们原船返回的,不想这些人居然搭上了江彬的路子,皇帝下旨接见。虽说只允许了几人入京,但到底心里还是疑虑重重,必竟有句俗语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佩雷斯心中亦觉不慡。
他身为国王特使身份尊贵,此次出使原为贸易通商而来,双方应是平等的,为什么明廷的官员们却一个个都要他下跪呢?以往他见本国皇帝可从不需要这种礼节,只有向上帝祈祷时才会下跪,难道东方的皇帝和主一样的尊贵吗?!
哼,这些瘦弱矮小的东方人,实在是太自大了……
酒至三巡,朱厚照笑问道:“特使,你远道而来,一路可有什么趣闻么?”
听皇帝这么一问,佩雷斯顿时灵机一动。
“不瞒皇帝陛下,我这次前来贵国,倒真是遇上一件怪事。”
朱厚照哦了一声,笑道:“是怎么回事呢?特使说来听听。”
佩雷斯笑道:“久闻东方人杰地灵,正要向各位大人请教。”说完,双眸扫视全场。
大明官员心生警惕,知道这人只怕请教是假,想要看本朝笑话才是真,哼,我中华人才济济,还怕你这蛮夷不成!不知天高地厚!当下集中全副jīng神便准备见招拆招。
那佩雷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火者亚三听完,见所有人都等着听他翻译,便有条不紊讲了出来:“特使大人说,他曾在路上偶遇三人投店住宿。住一晚,需得三十文钱。三人便决定一人出十文,进了店中,老板家中有喜,心qíng大好,便命小二只收他们二十五文,退五文给他们。小二心想五文钱他们三人也不好分哪,不如我吞掉两文,给他们一人退一文就是了。事后三人算账却怎么也算不过来,他们三人一人退了一文,就是每人只出了九文钱,三九二十七,加上小二吞的那两文也才二十九啊,还有一文去哪里了?”
他一说完,满场鸦雀无声,官员们适才的jīng气神儿象被针戳了一下,尽数泄了气。朱厚照一直煞有兴趣地听着,听到最后也不由一怔。脑中一转,暗暗想道:“是啊,怎么差了一文哪?”
他从小便喜欢舞刀弄剑,于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斜眼望下去,群臣也是默不作声。这些官员都是八股文科考出身,教他们写一篇骈文倒是文采华丽,谈诗作词也有佳作,但若说到术数算账,那……就有点为难了。
佩雷斯睥睨众臣,心中得意,忽听对面一少年轻声笑道:“这又有何难……”懒洋洋抬起头来,容貌秀丽,却是龙小云。
只听他语声悠扬,仿佛漫不经心,“老板收了二十五文,小二吞了两文,再加上他们三人一人一文,正好三十文,哪里有差?”
这几句话一说,朱厚照顿时眼睛一亮。
他全没想通何以两种思路会有两种不同结果,但不管怎么说,龙小云替大明朝大大挽回了面子却是不争事实。立时抚掌笑道:“不错!正是这样。”转头便命火者亚三照此翻译。
佩雷斯先前见这两个少年的席位紧挨皇帝,甚至在江彬之前,心中已经暗暗估摸这二人身份了。未着官袍分明不是朝堂中人,但地位仿佛又十分尊贵,莫非是亲王贵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