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处特工皇妃(楚乔传)
燕洵又问:“你住在太吉庵?”
她也不回答,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烛火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么纤瘦,好似轻轻触碰便能软倒在地。
燕洵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了,他沉默的望着她,目光那么长,穿越了恩仇,终于语气淡淡的说道:“你走吧。”
好似一口冷水突然灌进了腔子,让哽咽的喉头越发紧致,水享垂在两侧的手指轻轻颤抖,努力几次,都无法握成拳头。那些执着,那些耻rǔ,那些日日夜夜如跗骨蛀虫般啃噬她心肺的仇恨,突然间就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中溃散了。她这些年来以怨毒qiáng行拼凑在一起的心瞬间碎了,那么空旷,那么疼,那么冰冷。
“水享师傅,皇上叫您走呢,快走吧!”
久在宫中行走已然成了人jīng的领事太监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了,忙小声的在一旁催促着。水享默默的吐出一口气,抬脚便缓缓的向外走,大殿内烛火摇曳,燕洵似乎心思烦闷,挥退了侍从,仍旧在刚刚收拾好的书案前坐下,低着头批阅残存的几份奏章,朱笔滑过明huáng笺,发出柔和的声响。风chuī过,撩起水享灰白的缁衣袍角,露出里面的一双布鞋,那步伐平静雍容,便是进宫多年的妃子也有不如。
内侍将门打开,斜风卷着冷雨打在身上,寒彻彻的冷。水享一只脚踏出了殿门,半边肩膀也露在门外,她本该走了,也应该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停住了身子,就那么生生的,死死地,再也跨不出一步。
领事太监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道:“咱家搀着师傅走吧。”说罢,不由分说的便搀着她向外走。
大殿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来关门,水享顺从的被领事太监搀着,微垂着头,夜风chuī来,一下子便chuī掉了她的面纱。领事太监哎呦一声,便松开她低头去捡,她顺势侧过身,眼梢微转,便顺着那未关的门fèng看了进去。光影幽暗中,他一人独坐在那,并未抬头,只是笔却顿住了。
殿门一寸一寸的关阖,她依稀间又记起了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她已经忘记了好久好久的东西。那时年轻灿烂,他们都还单纯年幼,日子如山涧溪水,欢腾的流过那些明亮鲜活的日子。
已经有多久,有多久不曾记起,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那些记忆却如同盛夏的山洪,瞬间便砸碎了她记忆中封印的屏障。
那时的大夏正值鼎盛,父皇的身体很好,哥哥们年纪也还小,便是偶有争斗,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喜气。
而那时的她,双眼太过纯粹,想法太过简单,她看不见金光璀璨的宫阙之下所掩埋的森森白骨,也看不到五彩锦缎下覆盖的染血刀锋,甚至连那一声急过一声的隆隆战鼓,也被深宫之中的鼓瑟笙歌压住了。她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自己有一日凤冠霞帔的嫁给他,然后一生跟着他,照顾他,相信他,听他的话。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与孽障纠葛?
到底,是谁错了?
“水享师傅,您的面纱。”
水享转过头来,领事太监蓦然一愣,虽然之前也不曾见过这位水享师傅的真面目,可是她也只是遮住了口鼻,不曾遮住眉眼。然而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整个人却似乎突然间老了二十岁,眼角布满皱纹,双鬓银白如雪,尤其是一双眼睛,再无初见时的平静深邃,变得布满沧桑,落寞孤寂的如一捧死灰。
“多谢。”
水享接过领事太监手中的面纱,也不再戴,转身便向殿外走,也不用人指路,熟悉的像自家花园一样。
“砰”的一声,沉重的殿门终于彻底关上,风声簌簌,如夜哭的鸟,在圣金宫的穹顶飞掠着。有小太监撑着伞赶上来,领事太监醒悟过来,忙追上去,却见水享纤瘦单薄的身影缓缓的走在长长的永巷之中,夜雾弥漫,雨水打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抹孤寂的鬼影。
这一天,是开元十四年九月初四,同年腊月初九,帝都城东太吉庵发生火灾,大火肆nüè一天一夜,整个庵堂付之一炬。
这天晚上京畿禁卫军统领阿jīng有密奏进宫,燕洵当时正在吃饭,阿jīng统领跪拜之后,沉声说道:“太吉庵的水享师傅走了。”
燕洵眉梢一挑,问道:“死了?”
“没有,是走了。”
燕洵淡淡的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喝粥,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阿jīng本想说吃了,可又觉得不能欺君,便老老实实的答道:“臣刚从陪都赶来,还没有吃。”
燕洵随意道:“坐下一起吃吧。”
阿jīng忙道:“臣不敢。”
燕洵也不qiáng求,吩咐了宫女为他另摆一桌,阿jīng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吃了小半碗粥。见他吃完了,燕洵便吩咐他退下,阿jīng满心不解,终于还是小声的问了一句:“皇上不想知道她去哪了吗?”
燕洵淡淡道:“不必知道。”
“不用继续派人监视她吗?”
香炉大鼎内香烟迷蒙,穿着雨青色宫装的宫女碎步上前,抓了一把金huáng色的香料洒金炉中。燕洵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了。”
阿jīng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的多嘴,跪安之后便出了大殿。
大殿深黑,殿外却是白雪皑皑,反she着明亮的月光,照的四下里一片惨白,然而终究有掀不去的黑,在角落里的暗影里固执的徘徊着。
大殿内灯火一闪,便自熄灭。内侍监总领太监弯着腰走出来,一旁候着的彤史馆太监迎上来问:“今晚召哪位娘娘?”
“哪位也不召。”总领太监食指与拇指扣了一个圈,做出一个皇上心qíng不好的手势:“皇上已经睡下了。”
大殿内寂静如水,燕洵躺在龙榻上,阖上了双眼。
黑夜,那样漫长。
番外卞唐繁花
(1)花颜
我总觉得我能够清晰记起我初进宫的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事qíng,包括当时的天气,沿途的景色,所见的人群,还有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我所记得的那一切也不过是后来姑姑们对我描述的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们告诉我说她是个绝无仅有的美人,比青海王妃还要美,我对此深信不疑。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卞唐一连下了十四天的雨,庄家烂在地里无法收割,百姓们都哭丧着脸等待着一个可能会挨饿的冬天。大夏的皇帝看准了时机,派遣出心腹大将对卞唐再一次宣战,白芷关外血流成河,我的父亲也死在战场上,将年轻滚烫的血,泼洒在一片láng藉的土地上。
因为大雨冲断了栈道,援军迟迟未至,关隘被冲毁之际,白芷关的残余官兵向夏军投降,而大夏的领军将领却将他们全部坑杀。
这是一个很惨烈的故事,每每姑姑们讲到此处,都会着重跟我描述夏军的凶残。从她们的口中我得知夏军原来都是长着三只头颅六只手臂,身高十几尺,青面獠牙,生吃人ròu的怪shòu。这样的感官认知一度成为我人生中的意识主流,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长大成人每每见到夏人,第一个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便是这副模样。这对自幼生长在卞唐皇宫饱读诗书的我来说,着实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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