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曲江烟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只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你在乎这些做什么?”
竹纹撅嘴道:“我是替姑娘叫屈,本来姑娘过得是锦衣玉食般的日子,可现下却要自己筹谋银钱,实在是太辛苦了。”
曲江烟呵呵一笑,道:“这算哪门子辛苦?行了,隔墙有耳,不想惹事,你还是把嘴闭上的好。”
可不是隔墙有耳嘛,她带着竹纹出了二门盘旋半天,自有人看在眼里,回头就冷嘲热讽的道:“哟,江烟姑娘这是去哪儿了?莫不是担心爷还没回来,所以特地到二门儿来迎?啧啧,可真是不枉爷对江烟姑娘的一片宠爱,就是正儿八经的奶奶,怕是也没江烟姑娘这份心呢。”
正儿八经的奶奶也没谁敢出二门,这还是在讽刺江烟不识规矩,不自量力,都失宠了,还要想方设法邀宠,真真可笑。
曲江烟只漠然的瞥那媳妇子一眼,连话都不屑和她说。
除非孟逊明令她不许出房门一步,否则她还真不把什么规矩放在眼里,难不成她连在这府里行走的自由都没有了?
回到孟逊的回风院,见香凝的屋子里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围了一群人。
竹纹小声儿道:“她那里倒是见天的热闹,就没见哪天少了人。”
曲江烟还是不肯多嘴。
这旁人什么心思,她心里一清二楚。以前她专宠,不是孟逊有多自制和多寡yù,而是他心心念念只想着曲江烟。且红绡是个霸道xing子,眼里不揉沙子,卧榻之侧,绝不许他人觊觎和染指,是以没人敢靠着她攀附孟逊。
香凝xing子就柔和多了,不说有求必应,但起码不会对谁都横眉厉目。谁不想从她这儿多得点儿机会?万一碰到爷,被他看中了呢?
曲江烟看惯了这些小把戏,她十分不屑,且她也从未有过委屈自己去讨好孟逊,以求他回心转意的念头,是以香凝那边再如火如荼,她自己这边再门可罗雀,曲江烟都没什么失落和惆怅。
孟逊晾了曲江烟整一个多月,满以为她耐不住寂寞和落差,总会想方设法闹出点儿事来,好博得自己的怜惜。哪成想她就和个隐身人似的,他不叫她,她就愣能半个多月没和他见上过一面。
孟逊这个气。
再看香凝低眉顺眼的模样就格外来气。
香凝长得确实不错,手感也好,可孟逊对她没有多少格外的感qíng,开始贪图新鲜,还可着劲的胡作了两晚,那是为了故意气曲江烟。到了后来就只顾熄了灯,把她往身下一按,一等完了事就将她踹下榻。
在孟逊看来,香凝除了有点儿活气,实在和榆林疙瘩差不了多少,在他身下一动不动,哪有一点儿曲江烟的灵俏神韵?
他不过是虚应事故,到最后连这点虚应都免了,他宁可孤衾冷枕,独自一个人睡。
府里人苛待曲江烟,他不是不知qíng,没有他的默许,谁敢这么大胆?厨房苛刻曲江烟的饭食不说,他还叫人把曲江烟的月例一并都扣了。
他想的是,曲江烟就是个小财迷,他欠着她一千两不说,便是她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跟自己要,可她的月例是她应当应份得的,依她那爆炭一般的xing子,她总忍不住会来求自己出头?
可惜她就能按兵不动,不理不睬。
要不是竹纹偶尔会出房门,他都要以为这主仆俩悄无声息的死于非命了,要不是夜静无人时,曲江烟会到院子里走走,孟逊以为她cha翅私逃了。
他如今是骑虎难下,既不甘心就这样饶了曲江烟,可又心里痒痒,不想再和自己过不去。她是他过了明路的通房,服侍他是天经地义的本份,凭什么她要委屈自己克制着yù,望,却放任她自由自在?
可就曲江烟那小脾气,他一服软,她不定怎么得意呢,她不踩着他的头作威作福,他跟她xing,有了这回的不了了之,以后怕是更拿捏不住她了。
这天孟逊特意没出门,吃罢早饭就在屋里闷着,午饭都没吃,谁也不知道他在gān什么。一直到天色渐晚,才有颂功前来禀报。
孟逊脸色不太好看,听了颂功的话,也只是挥手让他下去。
月上中天,孟逊站在窗户前,仰头赏月。一晃已经七月半了,传说这天是鬼节,鬼门大开,许多家中有过世的人家都会烧些纸钱以表心意。
那死丫头昨天就叫竹纹鬼鬼崇崇的弄了一篮子纸钱,她这是打算去拜祭谁?
等到二更,院子里一片安静,只能听见糙木深处的虫鸣,孟逊站得腿都要木了,才见曲江烟的房门吱一声开了。
曲江烟身着一件白色绣竹叶纹的襦裙,头上还别着一朵白色月季,后头跟着竹纹,悄悄去了后院。
后院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茅屋,里面自然是没人的,但其中桌椅俱全。竹纹抖手抖脚的找着火石点着了油灯,端出来放到廊下避风处,哆嗦着问曲江烟:“姑娘,好了。”
曲江烟头都没抬,只拣了一块gān净地,将纸钱投到铜盆里,点着了,一张一张的填进去。火舌嗖一下就把纸钱烧着了,冒着蓝汪汪的火苗,吓得竹纹连看都不敢看。
曲江烟看她一眼,好笑道:“你怕什么?”
竹纹道:“怕,怕鬼。”
曲江烟无奈,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走。”
“真,真的?”竹纹惜命,这竹林本就幽静,风一chuī哗啦啦作响,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夜鬼?尤其大七月半的,她有九条命也不敢待在这,一得了曲江烟的吩咐,她放下火石、灯笼、酒壶,撒丫子就跑了。
曲江烟瞅着她背影笑道:“你慢儿点,又没鬼撵你,小心别摔了。”
话没说完呢,竹纹就摔了个狗啃泥,妈呀一声尖叫,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曲江烟没什么可怕的,她自己就是孤魂野鬼,也计随时都会有牛头马面来勾她的魂。她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怕从何来?
纸钱烧尽了,她索xing坐到了青石铺就的路上,默默的仰头看着明月发呆。有时候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怎么就又活了过来。
是不是真如母亲所说,她已是不洁之身,丢尽了曲家列祖列宗的颜面,所以她才不被地府所容,糙糙的将她打发到了这尘世之中?
曲江烟前所未有的孤独。
曾经苟延残喘,受尽磨难,可她心中有复仇执念,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空虚、寂寥,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再自决一次,就可不以必受世俗所扰?
她不怕疼,也不怕死,可她害怕死不成,又不定占了谁的身体。
眼泪从曲江烟的眼角流出,无声滑落。
她并没伸手拭泪,只并拢双腿,将头低下去,直搭在双膝之上。她如今孤身一人,能给她力量、温暖和希望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爹娘小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以前她都是拜脱了身边丫鬟去拜祭,少有自己亲祭的时候,想想都觉得愧疚难安。
她曾经抄了那么多经文,希望消除娘和妹妹的罪孽,以求来世幸福安康,也不知她死后有谁替她消除夙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