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孟逊松开曲江烟,眉目端凝的道:“带进来。”
门一响,推搡进来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形瘦弱,面色惨白,身着一袭白色直裰,半新不旧,到处都是褶皱,显见得昨儿他虽没受严刑拷打,却也没好过。
他明显体力不支,被外头人一推,当即就跌坐在地上,发髻散乱,玉冠倾歪,大半头发散下来,遮住了他半张脸。
他抚胸轻咳一声。
孟逊走到他跟前,当胸就是一脚,道:“申奇元,你可有话说?”
曲江烟暗暗打量这男子,心道:这就是持墨所说的申公子么?这名字怎么这么怪?姓申不奇怪,起个申奇元,倒像是有什么惊世冤qíng要申一样。
见他被孟逊如此野蛮的对待,吓得一闭眼,可随即又恼恨起来,要不是他的小厮持墨唧唧歪歪,自己也不会被扯进去,更不至于被人拿到把柄,有此无妄之灾。
申奇元被踹得仰面朝天,像只翻了拜的青蛙,挣扎了半天才坐起来,道:“没什么可说的。”
他说话时喉咙粗哑,曲江烟听着有些费劲。
孟逊冷笑:“既然没话可说,那就是死有余辜了?来人——”
申奇元苦笑两声,道:“死有余辜?呵呵,好一个死有余辜。我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沦落如斯地步?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使也敢糙菅人命?”
孟逊打断他道:“你还执迷不悟?觊觎不属于你的人你的东西,那就该死。”
“我……”申奇元无语了一瞬,随即道:“随你如何颠倒黑白吧。”他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竟真的打算引颈受戮。
孟逊要叫人,曲江烟却看得不忍,她不知从前的红绡与他有何旧怨,但自己的香囊可是托了持墨的福才卖出去的,虽然怨恨因他而遭殃,到底不忍他被孟逊如此荼毒。
她上前道:“申公子,我的香囊是如何落到你手里的?又如何遗失的?”她想得很简单,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只香囊的事吗?说清楚不就没事了?既然他能在孟府好吃好喝的住着,自然与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要了他的命。
孟逊老大不高兴的瞪了曲江烟一眼。
曲江烟小声道:“听他分辩分辩,万一他是无辜的呢?”
孟逊哼道:“你当爷没审么?他早就招得一清二楚了。”就算他是无辜的,以他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就该死。
曲江烟只能呵呵。他审的方式有多残酷bàonüè,可想而知,什么样的人也不是铁骨头,重刑之下能不屈打成招吗?
若这位申公子真的该死,他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申奇元却猛的抬头,看向曲江烟,道:“江烟姑娘,我……那香囊,是我一时贪爱,所以才昧下做了念想,且不是我无意遗失,而是被人偷出去的。”
曲江烟被他这样大喇喇的盯着看,有一种被唐突的冒犯,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却在触及他惨白的容颜之后,惊骇的瞪大了眼。
她怕自己看不清,又怕自己看错了,想要再近一点儿好看得清楚。手腕被人狠狠捏住,她茫然回头,见孟逊脸上是狂风bào雨,听他咬着牙道:“江烟,你可别犯糊涂。”
从前的事爷没和你计较,那是看你态度还不错,怎么今儿一见了他,又和魔障了似的?你可别坐实了和他的不清不楚。
曲江烟哪还管孟逊想什么?她近乎歇斯底理的甩开孟逊的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看看,我就看一眼。
当然看一眼是远远不够的,曲江烟直直的盯着申奇元,连话都不会说了,她张了张嘴,半天才艰难的问他:“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相像之人吧?可,若说他们是同一个人,总有点儿匪夷所思。
申奇元抬头,似是失望又似是意外的看她一眼,好像很奇怪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眼神掠过一抹了然,低头沉郁的道:“在下姓申,单名一个元字,是福建福州人氏,因家中尚有两位兄长,故此加了一个奇(ji)字。”
曲江烟满脸失望:不是,不是,就说怎么会是他?
可为什么不是?她忽然就愤怒起来,明知道这愤怒相当无理,可满心都是失望、悲观的qíng绪,哪还算他要不要紧?
曲江烟低下去,揪着申奇元的衣领子qiáng迫他抬头面对自己,问:“这香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伙着旁人陷害我?”
申奇元也挺无奈,好歹他也是个大男人,被个女人揪着衣领子,且离得这么近,他浑身都刺痒得慌:“江烟姑娘,你别动手,我说过了,这香囊是我看着jīng致一时心里喜欢,这才特意留下来的,横竖你也是要卖,我喜欢买下来也是qíng理之中的事,对吧?我,我付过银子了。”
曲江烟不关心他是不是喜欢这香囊,也不理会他语气中的谴责,径直问他:“你认识我?”
“我……”申奇元轻声咳了几声,才摇头道:“只是看你的容貌,听你的名字,才能勉qiáng对上号。以前多有唐突,实在冒昧。”
“以前……以前怎么了?”
“没什么。”申奇元却又一副“往事不堪回首,因此不yù多谈”的模样。
曲江烟一搡他,站起身还踹了他一脚,道:“滚,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再叫我看到你。”
孟逊起初见曲江烟揪着申奇元说七说八,本是十分恼怒,见她不过问了几句便喝命他滚,他心qíng又稍好了些,挥手叫人把申公子拖下去,伸手来揽曲江烟:“爷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看,果然没说错吧?你跟他这样的人计较什么?要是不顺气儿,爷这就叫人将他……”
曲江烟虽然没躲,可其实肌ròu紧绷,十分僵硬。她心里相当烦躁,看谁都想打谁两巴掌,只不过眼前的人是孟逊,她只能死死忍着。
孟逊察觉到她的不对,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事qíng已经问明白了,确实是你受了冤枉……”
曲江烟很想骂他让他也滚,她现在不想见人,就想一个人静静,可到底不敢,她低声道:“奴婢,很不舒服,大概是昨儿吓着了。”
孟逊看她浑身轻颤,脸色微红,伸手一探额头,确实有些热,心里也愧起来,道:“那你歇着,爷叫人去请郎中。”
曲江烟懒得听他说了些什么,只胡乱的点头,转身出去。一回到自己的厢房,曲江烟径直倒下去,眼泪流了一脸,她紧紧咬着被角,喃喃道:“江澧,怎么能这么像?江澧,你到底是生是死,到底在哪儿啊?”
曲江烟头晕脑胀,她知道自己又病了,或许不是病,就是一种逃避。孟逊请了郎中,隔着帐子替她诊了半天的脉,声音细微,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曲江烟自己也读过医书,知道这些郎中们说来说去不外是那么几句话,什么外染风寒,内火上腾之类的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