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花开时
下了高架又转过几道弯,车辆驶入一条林荫小路。四月中旬,道路两旁高大的泡桐树正在开花,淡紫色的花序在路灯下白得发亮,像一盏盏巨大的枝形吊灯,指向一片隐匿在城市东郊的秘境。
亚人安全事务局本部宿舍由几幢高层公寓组成。白天时,这些线条简洁的建筑闪耀着gān练的银蓝色光芒;即便到了后半夜,有些窗户依旧是明亮的,因为许多住户的工作不仅无分地点,甚至也不论昼夜。
从路边到公寓正门还需要穿过一座花园。结账下车之后,明若星不得不亲自扶起烂醉如泥的同伴。
考虑到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这并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两个人你进我退,像是跳着某种滑稽的双人舞。至于那一大袋啤酒,被明若星坏心眼地挂在了男人的手肘上,虽然省力,却严重影响了两人此刻共享的平衡。
泡桐的地盘仅限于路边,公寓花园则是石楠花的天下。随处可见两层楼高的茂盛植株,顶着成百上千团巨大的复伞房花序,好像无数轻盈的雪球。
这本该是十分壮观美丽的景象,只可惜这种植物还自带一股“不可描述”的浓烈气息。每到这个季节,公寓的住户们总是皱紧眉头、屏住呼吸,步履匆匆地逃过这里。
“那伽……那伽!”
这是今晚上明若星头一次喊出男人的名字。所幸,名为那伽的男人倒也与他心有灵犀,两个人同时加快步伐,逃进了宽敞明亮的入户大厅。
那伽的公寓在五楼,明若星曾经不qíng不愿地去过几次。出了电梯往右拐,他顺利找到了那扇辨识度极高的入户大门——底部擅自安装了一个活页猫dòng,据说还因此被罚过一笔巨款。
明若星像丢垃圾袋似地将那伽摔在门上,又趁他缓缓下滑之前从腋下固定住,开始搜身。
上衣口袋里只有皮夹和手机,后裤袋也是瘪的。明若星把手伸进了左前兜,里面热得有点暧昧。他慢慢钳出了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再往裤兜深处一掏,触感和温度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流氓!”
他红着脸咒骂,可还是再次伸手,在右边口袋里找到了门禁卡。
门后是一间六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冷灰色的工业风格装修、收拾得gān净整齐,总之还算是一个能帮主人刷好感度的巢xué。
明若星当然并不在乎这些。他将那伽丢在双人沙发上,自己转身去厨房洗手。刚拧上水龙头,就听见背后一阵窸窣轻响,走出去一看,玄关角落里那个装酒的大塑料袋果然不见了。而沙发上的男人已经醒了,正高翘着二郎腿,大口大口灌着啤酒。
明若星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多事,快步走过去。
“你就不怕喝死?!”
“不用担心,蛇类亚人很擅长假死喔。”名为那伽的男人抬起头来,笑得玩世不恭。
“我看你是擅长嘴硬。”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喽。”
小学生级别的斗嘴实在没有意思,那伽忽然凑过去轻嗅明若星的衣角。
“你身上的酒味儿也不轻啊,醉了?”
明若星嫌恶地后退半步:“你都没醉,我怎么可能。”
“喔,那好啊,再陪我喝一杯?”
“没兴趣。”
时辰不早,明若星开始思念十一楼自家温暖舒适的小窝,放上满满一缸热水,泡掉浑身的酒气和疲乏。谢天谢地,明天还是周末。
不想再耽搁,他立刻转身朝门口走去。
可那伽却没打算放过他。
“我说小明啊……咱们打小就认识,同学五年、同事五年,照理说也该算老铁中的老铁了,可你总对我爱理不理的。是瞧不起咱这种穷哥们儿,还是搞了几年纪律监察工作,就觉得满世界都是坏人?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胡说八道!”明若星回头怒瞪。
他也明知这是那伽的故意挑衅,可在酒jīng的作用下,有些qíng绪实在难以控制。
见他停了下来,得逞的男人愈发摆出了欠揍的姿态。
“你说我醉了我就醉了。明先生、明大人,您可千万别跟我这个醉鬼计较喔……”
正说着,他已经喝完了手上那罐啤酒,长臂一舒,居然又捞起了第二罐。
“……还有完没完?!”
明若星气得眼皮突跳,可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责任心。他又快步走回到沙发旁,一手提起塑料袋丢到稍远处的地毯上,另一手去抢那伽拿着的易拉罐。
“别喝了!”
然而那伽早有准备——就在手腕被明若星扣住的一刹那,他突然将啤酒罐高高抛到了半空。
人类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追随移动的物体。当明若星的注意力被啤酒罐分散的时候,那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右臂向内侧旋拧,又在手肘上施以一记重击!
明若星只觉得关节一麻,右臂已被牢牢锁住,紧接着右肩也垮了下去,半边身体歪进了那伽怀中。
而这一切,只不过短短一两秒钟。
从高处落下的啤酒又回到了那伽手中。他单手拨开拉环,照着明若星的脸浇了下去。
啤酒泡沫噗嗤喷涌,明若星拼命挣扎,大部分酒液都沿着脖子滑进了衣领。冰冷的刺激让他狂bào起来,转身就是一记毫不留qíng的右勾拳。
也许是没料到明若星会下狠手,那伽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一拳。只见他嘴角渗出血丝, “咚”地一声倒地,立刻就一动不动了。
“……那伽?”
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明若星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查看qíng况。
那伽仿佛是昏迷了,他紧抿着嘴唇、脸上好像也正在失去血色。
“……那伽!”
明若星整个人都懵了,说不出是因为酒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摇摇晃晃地按住那伽的肩膀,低头想要去听对方心跳的声音。
却也就在这个时候,双眼紧闭的那伽突然一把揪住了明若星的衣领,右腿抵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蹬,力道之大,竟将明若星蹬飞出去!
明若星身后不远处就是玻璃茶几,稍有不慎,钢化玻璃的台面就会被他砸个粉碎。好在险qíng并没有发生——明若星奇迹般地在半空中转了个身,轻盈地落定在茶几旁的地毯上。
短短几秒之间,两个人已经拉开了五六步的安全距离,在凌晨两点的客厅里彼此虎视眈眈。
“小猫下手可真够狠的,不过我俩也算扯平了。”
那伽擦了擦嘴角的血丝,那是刚才被揍的时候,牙齿磕破嘴唇流出来的。
“肚子疼不疼?我都告诉你了,蛇是很擅长假死的。”
“猫也永远不会用背部着地。”
明若星揉了揉腹肌,重新摆出迎击的姿势。
对峙的结局是两个人又扭打在了一起,酒气熏天、拳脚噼啪,彼此都是下手无qíng,就好像过去的十年里,他们三天两头、明里暗里的各种较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