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一时半会，不知要耽搁多久，陛下朝食并未怎么用，所以臣妾便去后头借斋房煮了些莲子羹，陛下尝尝？”

　　叶棠华托着个碧玉小盘自楼下走了上来，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将盛着莲子羹的白瓷碗取出放在献帝面前，算是解释了她方才为何没有及时出现，献帝不疑有他，看着笑靥如花的爱妃，他心中暖暖的，就着叶棠华的手便喝了一口。

　　“还是阿棠，总是这么懂得疼人。”

　　叶棠华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朝着献帝身后的容雪萱微微一笑。

　　“陛下忘了，若论体贴，淑仪妹妹可没闲着，一直在替陛下揉肩窝，陛下也该让淑仪妹妹坐下来，用些果品稍作休息才是。”

　　献帝恍然，连忙将容雪萱拉到身旁坐下，笑着握住她的手。

　　“是了！萱儿一直忙着伺候朕，朕道忘了，来，你也坐下歇歇！”

　　容雪萱含笑谢恩，目光流转间，却别有深意地看了叶棠华一眼，深宫中的女子，这辈子所求的，不过是个皇恩浩荡，荣宠不衰，她容雪萱虽然对献帝没有半分喜爱，但为了容氏一族的利益，却也不能免俗，所以按理来说，无论是蒋妃、窦娇儿还是叶棠华，对她来说，本质上都是敌人，可是她一直看不懂叶棠华，若说她与世无争，她也并非不邀宠献媚，可若是她有问鼎后位的野心，却又似乎不像，否则她对自己这样得宠的妃子，不可能如此大度，容雪萱觉得，叶棠华在后宫中，更像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活，而这个目的，隐隐让人不安。

　　比如刚才，她真的只是去了斋饭煮粥，还是另有所图，和智空大师接下来即将要开坛做法，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容雪萱用小银勺缓缓搅动着软糯的莲子羹，陷入深思。

　　地台的汉白玉地板上，用草木灰画了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智空大师带着两个徒弟从侧室内走出，他已斋戒沐浴，并换好了写满经文的紫金僧袍，手握一柄看起来十分沧桑的桃木剑。

　　刚刚被宰杀的黑狗被人抬了上来，后腿还在抽搐，容雪萱和叶棠华见状，都不忍直视偏过头去，献帝连忙一左一右，将她们揽入怀中安慰。只有明珠，依旧面如表情地观看着，甚至还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糕点，百里贤见了，不由流露出纳罕的表情。

　　他当然不知道，明珠三年前所遭受的，远比一刀划开喉管惨烈得多，更何况冥府三年，她见多了各路厉鬼横死的惨象，对于区区一只死狗，根本见怪不怪。

　　明珠感受到旁人异样的目光，也觉得自己这般似乎有些可疑，于是不大情愿地放下糕点，偏头靠在姬尘肩上假装害怕。

　　姬尘忍俊不禁，只得配合地抚摸她的头发假装安慰，明珠却从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下头忙着布置场地的彦顺，初秋天气，已经十分凉爽，可他却满头是汗，脸色呈现猪肝色，不时磕磕碰碰，明珠有些不放心，攀着姬尘的肩膀问。

　　“叶棠华已按我的吩咐在动了手脚，她身边那几个心腹办事牢靠，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现在戏台子搭好了，若登台的出什么岔子，这场戏可就砸了。”

　　姬尘揽过她的脑袋，低首在她耳畔道。

　　“放心，他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我对他说，若今日这场戏演得不够漂亮，明天我就把他那宝贝儿子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所以他就算有些怯场，也万万不敢出什么纰漏，毕竟没什么比他的独苗更重要。”

　　明珠背脊一寒。

　　“没想到你还很有扮演坏人的天赋。”

　　姬尘笑而不答，将她从怀中扶起。

　　“看，好戏要开场了。”

　　明珠坐直身体，往地台望去，只见智空已站在了八卦阵的中央，八卦阵中，钉了许多桃木桩，那一百零七个写着季家满门八字的小人，被浸透了狗血的红线层层裹住，一圈一圈绑在木桩上，红线上的狗血滴滴答答不断滴落在地，情景十分阴森诡异。

　　明知叶棠华已经买通了写八字的太监，写八字时都刻意减少了几划，智空不可能凭借这些傀儡人，召唤到季家人本尊，但看见那些小人被绑住时，明珠的手还是抖了一下，还好姬尘及时覆住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掌心，她才微微吐出口气，冷冷地看着智空表演。

　　智空抽出桃木剑，踩着阵法挥舞了片刻，便自僧袍内掏出一把黄纸，在案上依次铺开，接着咬破食指，迅速在那些黄纸上写下咒语，然后他一把抓起符咒往上空抛去，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些符咒还未落下，便轰地一声，在半空化炸成了朵朵浅蓝色的磷火，最后化为青烟，如同一缕缕鬼魂飘荡在智空周遭……

　　这一幕，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大开眼界，别说抬着法器的小太监们吓得纷纷后退，连在阁楼上观看的献帝、容雪萱等人都惊得脸色煞白，百里贤手上的菱角无声掉落，喃喃感叹。

　　“原料这智空大师，真的有两下子，不是个骗子……”

　　话音刚落，八卦阵中那些歪歪倒倒的小人突然像是有了灵魂般，一个个立了起来，守在周遭的小太监们吓得两股战战，丢下托盘就跑，口中乱叫。

　　“鬼！季家的鬼魂显灵啦！”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唬得屏住呼吸，似乎超度进行得十分顺利，可是阵法中央的智空大师动作却迟滞了，额上沁出一层汗珠。

　　他是有些本事的，但真正的招魂术，远没有世人想象得那般神秘，符咒、鬼火以及立起来的小人都是为了增加效果使出的障眼法，是从变戏法的班子处学来的，对付恶鬼是要折修行的，一般骗些老百姓时，他只靠着这些花招就够了，可是为了在王公大臣面前立足，智空这次，乃是下了血本，做法前，他用黑狗血抹过双眼睛，按说，若季家人的鬼魂附在纸人身上，他会看到一层淡淡的白气，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看到。

　　这和计划的并不一样，除非，有人在上头动了手脚，智空恼怒地持剑向前，欲摘下一个小人检查一下上头的八字是否有问题，可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那纸人，那纸人浑身突然轰地冒出火光，而周遭的纸人几乎也在同一时间，燃烧起来，火舌顺着红线蔓延，很快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火圈。

　　智空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阁楼上的献帝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由噌地站起来，刚要命人灭火，只听明珠轻飘飘道。

　　“智空大师这是将要大功告成了吧，看这些怨灵都快要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献帝这才重新坐下，显然他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以智空大师法力无边，怎么可能出现意外，那么这必然是超度的一个环节了。

　　百里贤看着眼下的情形欲言又止，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想了想，又看向献帝的两个妃嫔，叶棠华和明珠姬尘是一伙的，自不会揭破，而容雪萱虽知事有蹊跷，但容家人一向圆滑，懂得不干己事不开口的道理，所以也默不作声，百里贤见众人都如此平静，也选择了闭嘴。

　　智空被困在火中，但那细细的火线，若用桃木剑斩断，原本却又不难冲出去，可就在智空准备这么做的时候，阵阵熟悉的呼唤声刺进了他的耳中，让他动作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