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和尸骸遍布，彩云山庄的门人死伤过半，而且已经精疲力竭。江湖第一大门派，武林盟主的脚下，已然不复昔日的繁荣。

　　记月跑到莫止身后不远处，停住脚步，看向身受重伤，正在环顾四周的武旭朝。

　　他手下的那些弟子，即使是逃得了性命，也都带了伤。而且，已经力竭，战斗力已经不复存在了。身穿黑衣的碧落教教众，正围拢在他们周围，刀剑浴血，浓重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十七年前就已经结下的仇恨，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发酵、积聚，以至于他们要看到仇人以死谢罪，才能善罢甘休。

　　莫止独自站在武旭朝面前，手中握着折扇，红衣如同血染。也许在这个时候，在武旭朝的眼中，这个明艳照人的形象就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

　　武旭朝突然笑起来，笑声不复往日的威严，一味的凄厉。

　　“真是天道循环啊，今日的景象，竟如此像十七年前的瀛洲岛。”他两只眼睛盯着莫止，咬牙道：“当年的归居风，就如同现在的我，只是，我还没有死！”

　　莫止微微动容，冷笑一声道：“你因何未死，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

　　武旭朝一惊，突然低头去看倒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弟子的尸体。

　　当时看到天机弩，发现危险就在眼前，竟然是在一瞬间不顾一切抓住这两个弟子挡住自己，却并没有想他们是谁，也不曾想他为何就在自己身边。

　　那时他被楼峰偷袭，肋下中剑，好像这两个人奋力冲过来，就是为了保护他的。

　　他仔细看看，这好像是两个入门不是很久的新弟子，平时很拘谨，也不是很善于言辞。所以，自己也并未很器重很关心过他们。

　　他心头有些战栗，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去看那两个浑身是血的尸体。

　　耳边传来莫止清淡的声音。

　　“这两个人，应该也是你的弟子吧？不是你的弟子，也许是你哪位高徒的弟子。他们拼死冲过来救你，果然救了你。不仅从那把剑下救了你，还从天机弩下救了你。他们果然死得其所。只是，可以救你，并非是他们的能力使然，而是你自己给了他们这个殊荣。”

　　他展开扇子，轻轻理着扇骨，微微一笑，“也许，他们会感到能为你挡住天机弩，是一种光荣吧？抑或，他们到死也没有想到，他们一向敬仰的武林盟主，会是这样一个无耻小人。”

　　“你……”武旭朝说不出话来。

　　莫止突然合起扇子，抬眸看他，目光中寒光闪烁，“武旭朝！你有什么资格拿你欺世盗名的地位跟碧落教相比，有什么资格拿你自己去比我的父亲。我父亲即使乱箭穿心，也是自己战死，而你呢？你就算没有死，你现在的命，也已经连一条狗都不如。”

　　白佳容忍不住从莫止身后冲上来，指着武旭朝，声音异常凄厉，“天道循环么？这世上若是有天道循环，你们就该全部变成死人。你的彩云山庄，也应该付之一炬！你这个卑鄙小人，嫉妒教主的武功，嫉妒碧落教的威名和势力，为了得到想要的江湖地位，蒙蔽慕容博，动用天机弩，偷袭瀛洲岛。须知我们碧落教虽然个个高手，但我们只是一群世外的闲云野鹤，根本没有人管你什么盟主不盟主，教主更是从未把你在意的东西放在眼中。”

　　武旭朝默默站着，肋下的伤口仍旧不时有鲜血溢出。那些远离他的弟子门人，却都在无比纠结地看着他，并没有人上前帮助他。

　　他们眼中威仪出众的武林盟主，一直那样有担当，有魄力。可是，在他面对真正的危险时，竟然可以随手将他们抓过来挡箭。即使他们愿意为他以身挡箭，他这种主动的行为，还是让他们心惊。

　　武旭朝自己撕下衣襟，用衣带按压止血，口中冷笑道：“莫止，你这样恨我，上次礞山之中，却救了我，你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就像你的父亲，没有人知道你何时高兴何时开心，何时会杀人……那次你救我也许是出于你的计划，可是今日你救了妙儿，我还是要感谢你。”

　　莫止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缓缓转过身，迈步向回走。

　　“莫止！你站着！”身后传来武旭朝的叫声，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脸色也很是苍白。

　　“你父亲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在意的事情，那么你呢？你想要光复碧落教，为父母报仇，然后称霸江湖，做武林盟主，是么？”

　　莫止头也不回，“也许，在你的心里，武林盟主就是你的一切吧。”

　　他抬头扫了一眼映天湖畔的狼藉，以及那些彩云山庄的门人，他们仍旧在矛盾中，没有人走近武旭朝。

　　曾经的众星捧月，曾经的武林盟主，曾经扫灭魔教一统江湖的武旭朝，如今，他还有什么？

　　即使他还是武林盟主，他在人们心中，也已经失去了地位。

　　他的一统江湖建立在欺骗和杀戮之上，而且，从他的内心深处，他从不顾忌身边这些人的生死。

　　也许，他还在意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可取之处。

　　莫止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忍下什么痛苦，然后回眸看了白佳容一眼，便走到记月面前。

　　记月怔怔地抬头看他，他的脸色苍白异常，秀美的凤目透着极度的疲惫。

　　记月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他的手渗着细细的汗水，还带着轻微的颤抖。记月触摸着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不由分说，记月侧身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往远处山岩后马车的方向走去，一面低声道：“坚持一下，我们马上用药。”

　　莫止微微点头，额角也渗出细微的汗水。

　　白佳容看到了异样，也明白了莫止看她一眼的意思。莫止让她带领碧落教的人撤退，一者，他的身体不舒服，可能会病发，再者，武旭朝已经惨败，如今的他，杀或不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杀了他，可能会减轻他的痛苦。

　　因为对于武旭朝这样的人来说，失去了这么多年追求而得到的一切，比杀了他更令他痛不欲生。那些东西，是他已经得到，并攥在手心的东西。可能这么多年，他最可怕的噩梦，就是失去这些东西。

　　今天，已经是他的噩梦。

　　白佳容向周围的教众发出指令，于是，碧落教的黑衣人一个个身形后撤。

　　武旭朝站在那里看着，突然疯狂地喊叫起来，“莫止！你杀了我！你若是要替你爹你娘报仇，就过来，一剑杀了我！”

　　那些黑衣人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喊声停留。

　　突然，他所有的矜持和威仪荡然无存，双腿一屈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爹爹……”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武旭朝一惊，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武妙君天真烂漫的脸。

　　“妙儿……”武旭朝不由呆呆地看着她。

　　武妙君凄然一笑，抬手理了理他蓬乱的头发，“爹爹，不要哭，你没有失去一切，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