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丧尸王谈兴很高，如今的叶行止倒是能够理解。无敌太久了，肯定没人敢跟丧尸王面对面坐着聊天，恐怕会有些寂寞。
　　叶行止施施然倚在沙发上：“洗耳恭听。”
　　“年轻人，你们有没有发现——人类，实在太能活了。”
　　“百年入土，很能活吗？”
　　“何止百年！”
　　丧尸王的表情忽然狰狞了一瞬，目光看向远方，冷笑道：“生前活着不算，死后也不愿转世投胎。人类为了活下去，愿意付出一切，他们是那样绝望，那样疯狂，在我耳边凄惨嚎哭，昼夜不停，永远，永远盘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朝木屋窗外扬扬下巴：“山下的度假村里，住着一位老妇人，不知你们是否遇见。”
　　“没有，可能已经死了。”
　　“不，她可没那么容易死。她杀过乌鸦，杀过比她凶恶数倍的野犬，”丧尸王用小勺搅了搅白瓷杯，“现如今，山上的野犬早就不剩几只。”
　　“一周之前，我下山散步时见过她，你们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她拿出了一壶变质的油，用来炸狼蛛。”
　　叶行止闻言有些好奇，看向霍泽：“狼蛛是什么，好吃吗？”
　　霍泽：“有毒，不能吃。”
　　“好吧，但我有点想吃炸鸡块。”
　　“回家就给您做。”
　　两人旁若无人般聊了两句，丧尸王听得一愣，随即笑着敲敲椅子扶手：“不，这世上所有活物，都会成为人类求生的食材。”
　　“那位老妇人便是如此，她用火将变异狼蛛的绒毛烧光，拔出毒牙，就能放入油中炸香。据她描述，那味道可真好，与软壳蟹的口感一模一样，”丧尸王深吸一口气，“她还想培养自己身下的细菌，尝试做出酸奶的味道……”
　　霍泽睁大眼，若有所思：“学到了。”
　　“真厉害，她肯定很热爱生活。”叶行止紧随其后做出评价，语气颇为赞赏。
　　“不，她有病！为了活下去能无恶不作的疯病！活这么久做什么？有意义吗？”
　　叶行止淡定开口：“冷静点，末世里大家都不好过，没那么夸张。”
　　“你们不会明白的，人类当然不会明白。我能想象得到，待一切食物消失殆尽，待她终于饿死在这片雪地里，我最后的宁静也会随之离去。”
　　说到这里，丧尸王站起身，将杯中的脑髓一饮而尽。
　　他没有眼白，凸起的眼球泛着病态青黑色，笑容再次变得狰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可能离开，只会拼命赖着不走，在我耳边哭嚎着说她不想死……或许日子长了，她会变得更加疯狂，绞尽脑汁想要吸收我的生气，吃我的血肉，试图进入我的身体，起死回生！哪怕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人类，也不可能放弃求生！”
　　这是无比疯狂而绝望的恶意假设，丧尸王愈发激昂的声音在木屋里回荡，与“噼啪”爆裂的火声相映成趣。
　　叶行止抱起手臂，语气依旧平缓：“你能看见鬼，对吧？我明白了，阴阳眼对于当代人来说，与恶毒的诅咒毫无区别。”
　　瞧瞧他，都被鬼魂逼成什么样了，甚至有点可怜。
　　“诅咒？说得没错，这诅咒伴随我走过大半生，如今终于到了我回击的时刻，”丧尸王重新坐回软椅之上，表情逐渐变回温雅模样，“是人类咎由自取。”
　　叶行止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既然如此，摆放大型摄魂阵的做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人变成丧尸以后，搜魂术似乎都不起作用了，叶行止看不见任何魂魄的影子，干脆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谁？是谁呢？我看不见，不对，我成年以后，在睡梦中看见了很多次。那是一团黑影，不属于人的黑影，顺着门缝流进我的卧室，渗入我的眼睛口鼻，终夜在我耳边窃窃私语，说祂可以救我……”丧尸王抬眼望向虚空，青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丝丝红晕。
　　叶行止有些意外。看来这人的阴阳眼很厉害，几乎可以与稍强些的修士媲美。如果放在修仙界，说不准还是鬼修一派的好苗子。
　　可惜在当今世界，除了强行适应鬼怪以外，只剩下发疯这一条路可走。他被鬼魂折磨，并将一切苦难都怪罪在全人类头上，怪不得圣裁的教义如此清奇。
　　“你被域外天魔严重侵蚀了，却将这当成救赎，”叶行止若有所思，“但很遗憾，这不是救赎，是世上最为肮脏的邪物。”
　　丧尸王蓦地转头盯向叶行止，反复咀嚼着域外天魔这个词语，忽地笑出声音。
　　“年轻人，你也能看见鬼吗？难道你是一名道士？那你可比我幸运多了。呵，祂不肮脏，祂就是至高无上的天神。无论在你眼中有多么丑恶，那也是独属于我的伟大神灵，我爱祂！”
　　叶行止：……
　　长发真的很容易引发误解，但他不是道士！
　　“我应该比道士更厉害一点。”叶行止客观回答。
　　“哦？所以今日你才敢空手上门找我？你这么厉害，应该可以杀死很多人吧？那些鬼魂也不在话下！”
　　叶行止颔首：“嗯，我就是来杀你的。”
　　“啪——！”
　　丧尸王身下的软椅被他单手撕成了两半，犹如撕扯两块酥脆的烤吐司。
　　他扔开瓷杯向前一步，死死盯着叶行止：“真是讽刺，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些来救我？若当年救我的人是你，我怎会爱上那样污浊邪恶又神圣的存在……我会爱你，只爱你，永远忠诚于你！是你将美好的可能性摧毁，如今再来亡羊补牢，呵，人类，多么可笑！”
　　叶行止大受震撼：“我有对象了，你别乱说话。”
　　这丧尸王神经病吧？什么爱不爱的，幸亏不爱！
　　原本霍泽还沉浸于听故事模式，此时脸色瞬间变黑。
　　他蓦地抽出托月刀，毫不犹豫朝丧尸王砍去。
　　冷白刀光一闪而过，丧尸王踉跄地向前迈出两步，随后缓缓停住，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的身体断成了两截，接踵摔落在地。
　　冷风裹挟着雪花吹入，刺耳的摩擦声在头顶轰然响起，昏暗的室内一寸一寸明亮起来。
　　被霍泽拦腰斩断的，不仅是丧尸王，还有这座木制小屋！


第66章
　　丧尸王神情错愕,喉咙中泄出几丝惊诧的“嗬嗬”声。
　　他躺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己整齐漂亮的肢体断口，以及其中汩汩流出的恶臭液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或许因为开启话题的主导者是叶行止,丧尸王下意识忽略了霍泽的存在。
　　从始至终，霍泽都用软乎乎的围巾遮着半张脸,安静而闲适地坐在沙发上,支着下巴，眼睛就没往丧尸王身上瞟过几次。
　　可霍泽与他手中的那把刀，很显然,拥有着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力量。
　　会下意识忽略掉看似弱小的存在,只关注于眼前的博弈，同样是人类容易犯下的战术错误。
　　叶行止觉得,虽然丧尸王话里话外都在与人类割席,但除了身体的超常异变以外,其他方面和人类没有太多区别,甚至仍然被过往经历与梦魇困扰着,痛苦至今。
　　都不是人了，却依然有许多心理问题。
　　他就是一个对自身状态非常清楚的疯子，以及可能的斯德哥尔摩患者。
　　因为他强迫自己“爱”上了域外天魔,却在遇见拥有神异力量的人类时,疯狂发出古怪的谴责……那么丧尸王所做的这一切，其中到底有几分是为了达成“心中所愿”，有几分是被心魔裹挟着前进，深陷于不可逆转的泥潭中沉沦，谁也不好说。
　　毕竟在当初被鬼魂侵扰到发疯绝望之际,域外天魔是他唯一的选择。
　　但反人类就是反人类。
　　这个恐怕生错了时代的可怜疯子，在建立起鞋教组织以后，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更不用提，他上辈子打伤了霍泽，这辈子还在乱说容易影响情侣感情的怪话，简直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