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
旁边放着监测他身体状况的医疗器械。
……医院?
盛熙阳有些茫然地望着周围。
他的记忆停留在炮弹炸下来的瞬间,之后世界就变成了一片漆黑,再睁开眼就变成了眼前的场景。
这是……被人救了吗?
盛熙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结果看来并没有。
只是这个病房……看上去又现代又高级。
盛熙阳闭上眼,又睁开眼,确定不是梦以后,开始挣扎着坐起身。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折断了一样痛得要命。
盛熙阳坐起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戴着辅助呼吸的氧气面罩一样的东西。
真的好先进……盛熙阳尝试着把氧气面罩摘了下来,这一定是比较高级的医院,不然不会有这些先进的设备。
摘掉氧气面罩以后,盛熙阳觉得头很晕。
他缓了很久,想下床去看一眼。
但手上还插着输液管。
盛熙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输液管给拔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外面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仗打完了吗?抗战结束了吗?
这是个单人病房。
盛熙阳下了床,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扶住了墙,又喘了两口气,才走到门口。
那颗炮弹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盛熙阳现在还觉得眼前发黑,耳边一阵一阵的嗡嗡声。
他推开门,慢慢走到了医院的走廊。
盛熙阳以为他会看到满走廊伤员的状况。
然而并没有。
干净整洁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名护士走过。
盛熙阳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他小时候来医院看望住院的爷爷一样的场景。他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了这层楼的中央,竟然还看见了电梯。
盛熙阳茫然地望着那个电梯。
这时,一名值班的护士从咨询台那儿站了起来,张大嘴巴望着盛熙阳,好半天,她才问道:“是302号病房的病人吗?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她要去找人,同时,“叮”的一声,盛熙阳面前的电梯打开了。
里面走出两个人,都穿着很现代的衣服,其中一个女人,手里还拿着手机……
盛熙阳对上那个女人的视线。
那个女人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熙阳!”
盛熙阳失声道:“妈?”
盛母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怎么……”
盛熙阳完全错乱了。
他被人带回了病房,重新按在病床上,做了一套全方位的检查以后,看着医生跟自己的父母说着自己的情况,整个人还是懵的。
盛熙阳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
我……回到现代了?
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那……在民国的那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只是一场梦?
那些记忆太过刻骨铭心,甚至盖过了盛熙阳在现代这二十年来的记忆。
民国……南京,盛氏商行,还有盛公馆。
还有,盛公馆里的那个人。
原来都是假的吗?
“熙阳……”医生走了,盛母担心地望着盛熙阳,“你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盛熙阳抬头怔怔望着自己的父母。
过了很久,他摇了摇头。
盛母告诉盛熙阳,他已经昏睡几个月了。
他们都以为盛熙阳会变成植物人,没想到盛熙阳竟然醒了过来。
那场车祸,让盛父盛母都哭了很久。
盛母想拉着盛熙阳,跟他说很多话,但盛父说,让盛熙阳休息一会儿,于是就拉着盛母出去给盛熙阳买吃的。
病房里剩下盛熙阳一个人,又恢复了寂静。
盛熙阳慢慢地躺了下来,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和亮堂堂的白炽灯。
现代的生活竟然让盛熙阳觉得无比陌生。
那一场梦,那一场民国的梦,究竟是真的穿越过去了,还是只是一场梦。
盛熙阳不知道。
他闭上眼,就想起南京那条老旧的街道,卖花的小女孩和许多陌生的,穿着长衫或者西装的人影。他们的面孔竟然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清晰,在盛熙阳的眼前一一闪过,仿佛盛熙阳真的和他们擦肩而过。
盛熙阳好像又来到了梦中那座富丽堂皇的盛公馆,他推开门,阳光从身后照进来,那个戴着金边眼镜、模样斯文温和的年轻男人转过头来,就站在盛公馆的客厅里,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盛熙阳。
不知为什么,盛熙阳的鼻子骤然一酸。
他闭着眼,幻想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而那个人始终就站在不远处,眼看着越走越近,那个人也没有消失。
盛熙阳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人的脸庞。
那个人微微低下头来,让盛熙阳触碰到了。
那一瞬间,盛熙阳又猛然睁开眼睛。
他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病房。
盛熙阳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叫盛霭,是他在民国这场梦里的哥哥,但不是亲的。
还有很多很多的记忆都纷纷涌入脑海中,无论是盛熙阳和盛霭并肩走在南京的街头,还是盛熙阳买花送给盛霭,亦或是盛熙阳陪盛霭在办公室里坐着……
他们在码头前的汽车里接吻,在英国与中国间互通书信,还有最后一次隔着帘子在医院里的见面。
如果是梦,这一切又怎么会这样清晰。
不是梦。
盛熙阳紧紧地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一定不是梦。
他还能记得很清楚,盛霭手心里的温度,还盛霭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流弹给他带来的疼痛,和满目疮痍的土地给他带来的震撼,全都历历在目。
一定不是梦!
盛熙阳又坐起身。
可是……
他又怔住了。
可是,如果不是梦,那盛霭呢?
盛熙阳想,他死了以后,盛霭呢?
盛霭有没有拿到他交给报社老板的铁皮盒子,有没有看到那些信。他有没有活到抗战结束,有没有活到1949年,如果有的话,他应该看见了新中国的成立吧……
可是,就算有的话,盛霭现在也应该不在了。
盛熙阳坐在病床上。
已经不在了啊。
他低下头来,过了很久,抹了一下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
与此同时,广州某处高档公寓。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被一只手勉强拿起来,接通了。
床头上还放着一副眼镜,金边的。
刚接起电话,对方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事情:“盛总,恒盛集团的赵总马上就到了,您到了吗?一直打您电话都没人接……”
年轻男人抬手抵着额。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背后也被冷汗浸透。
闭着眼,头一阵一阵抽着疼。
对方说了好多话,半天没听见回复,又问了一句:“盛总?您没事吧?是不是昨晚喝酒喝多了……”
“……”
“没事,”他的声音很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微微一顿,“你继续说吧。”
对方又道:“没事了。哦对,还有就是,您的母校刚刚给您发了邮件来着,说是一个月后,校庆活动请您回去……”
……
康复的这段时间里,盛熙阳一些要好的大学同学都来看他了。
盛熙阳也渐渐拾起了从前在现代生活的习惯。
刚回到现代的时候,盛熙阳还有些不习惯。
他甚至忘了手机怎么用,看着自动饮水机也能发呆很久,又或者看着满大街穿着时尚的人,觉得很感慨。
盛熙阳现在就在南京的医院里。
曾经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如今也变得如此美好宁静了。
但是这片土地上染了多少先烈的血。
盛熙阳问过历史系的同学,有没有听过盛霭这个人的名字。
他们都摇头,表示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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