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
面对林煦责问的眼神,白水鸿如针刺火烧般难受。
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分明他就是出身名门正派,即便后来被师父无情逐出师门,也轮不到这个不明来路的面具人对他指指点点:
“敢问你又是谁?你是何门派?祖师爷是谁?师承何人?”
剑神道:
“我乃一介散修,练的百家功,修的千家法,哪来的门派?但即便我这一泥腿子散修,也知晓师徒之谊不可强求,仙门规矩不可强坏,而你自诩名门正派,连自己祖师爷姓甚名谁都说不出,还要仗修妄为,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一听,确实这小弟子也没说过要弃走飞仙索,一直是悟执仙君强行劝说,不由认同:“就是。”
白水鸿争辩道:
“师父护徒心切,有何不可?既然我认了林煦做弟子,就要护他周全。这飞仙索如此危险,若是他掉下去了……”
“周全?”剑神冷然一笑,紫色的眼瞳中尽是讽刺。
前尘的回忆涌上心头。原来那些泥泞的血泪,那些尖锐的痛苦,在白水鸿眼里,叫做周全。
所谓的周全,就是把他囚禁在地窖,日日给他灌下损耗修为的毒药,绑架了他的家人以及所有和他有过交集的坤道,威胁他若不从,便把这些人都杀了,剥下他们的皮肤做成灯笼,日日挂在他的床头。
为了免伤无辜,他只好勉强答应,可白水鸿不信他,要他自证。
他唯有自宫以示他无心婚事。
剧痛之下,他要求白水鸿放走他的家人和那些坤道。
白水鸿本意是想让师尊亲一下他,或者抱一下,谁料师尊居然直接自宫了。
没有比这更残忍且直白的证明方式。白水鸿震惊之下,答应了他的全部要求。
等到那些人都被放走,白水鸿迫不及待要与师尊亲昵。他一把攥住白水鸿的手,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催动白水鸿的气脉寸寸爆裂而开,白水鸿发出疼痛的尖叫声。
他的气脉比白水鸿折损得还快,鲜红的血染遍他的全身,乌黑的发丝在刹那间变得雪白,四肢百骸的筋骨都绽裂爆炸而开。他强忍着巨大的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下了狠心要和这欺师灭祖的孽徒同归于尽。
后来,他失去意识,醒时白水鸿不见了。
周围宫人们都忙着去救白水鸿,他趁无人看守,拖着破破烂烂的身躯,挣扎着往外逃。
这时他撞见了白水鸿的仆人葛枣儿,那葛枣儿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剑,将他踢下了悬崖。
再后来,他在深渊中蹉跎了数不清的岁月。
最终他突破修为,涅槃重生,找白水鸿寻仇,那一剑却把天地刺回了三百年前。
未曾想到,他居然会见到年轻时的自己,旁边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白水鸿。
剑神冷然道:“悬崖下的亡者之渊哪比得上人间疾苦。他掉下去,也就掉下去了。秋风起时,难道还要捡起每片落叶?”
白水鸿哑口无言。
林煦道:“这位前辈所言甚是。”
随即林煦挣开白水鸿的手,兀自上了飞仙索。
拜入仙门,最重要的是个“诚”字。连最初的试炼都不肯走,算什么诚心实意。
他既然笃定了要修道,就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以后叫人笑话事小,成了渡劫心魔事大。
白水鸿无奈劝阻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小师尊走。
林煦虽是散修出身,勤奋非常,天资聪颖,基本功也比同龄者扎实,走在那纤细的绳索上,丝毫不见摇晃,不见费力,轻巧且稳,如踏平地。偶有一阵风吹来,绳索晃晃荡荡,他便停住了脚,稳住重心,周身中正,如同天地间的一根悬针。
原本有不服林煦靠关系的人也住了嘴,暗自佩服这少年好身手。
白水鸿心头不是滋味。
原来师尊根本就不需要他。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林煦喜欢他,依赖他?
山谷微风不见停歇,拂过剑神丝丝缕缕飘飞的银发和紫色的披风。
白水鸿看着刺眼,忽然心生一计。
这风何不再大些,最好能把林煦掀下去。
到时他再出手救人,好叫林煦知道他说的“危险”都是真的,让林煦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的话,顺便再让小师尊对他感激涕零……
要是小师尊能再对他以身相许,那就再好不过的了。
白水鸿心头激动起来,暗自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悄悄笼在袖子里掐了个诀,天地间的风就大了起来。
绳子晃动的幅度变大了,上面只有林煦一人,站在绳索中央。后面排队的弟子们没忍住惊呼,攥紧手替他捏一把汗。
走这飞仙索不仅靠修为,也靠时运,有的人根骨绝佳,不幸遇上风雨雷电滑跌下去,也是偶有发生。然而风雨雷电皆是天地所化,怨不得旁人,真要摔下去了,只能怨天地不让他在此生修道,来生再试。
林煦勉勉强强稳住身形,他感应着天地中的气流,竭力保持平衡,犹如湍流中飘摇的浮萍。可他始终没有掉下去。
白水鸿眼巴巴地瞧着他,就盼着他什么时候掉下去,好叫他英雄救“美”。
一阵劲风猛然袭面,左腕上传来冰冷的剧痛,白水鸿的骨骼快被掐碎了。
剑神举着他的左手给众人看,刹那间他掐的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剑神使了什么法术,白水鸿的手指冻如冰雕,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把手形恢复原状,大风骤然停息。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掩饰,离得近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都惊住了:
“苍天,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白水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了两下。
有修士窃窃私语:“又要强拉着人收徒,又给人在飞仙索上使绊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莫非这就是……得不到就毁掉,好可怕……”
“不至于吧,悟执仙君好歹也是金丹圆满,怎么非要抓着一个筑基弟子不放?这也太不体面了吧。”
“你看那姓林的弟子长得多俊……”
白水鸿心虚地看了一眼飞仙索上的小师尊,林煦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开始继续往前走。
他装作镇定地编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本座的徒弟执意要上飞仙索,那么他必然准备好要接受考验,既然他都准备好了,不如这考验来得更大些,成全他一番。”
众人听了这番话,将信将疑。
剑神冷道:“那你何必停止掐诀,可见是心虚。”
白水鸿恼羞成怒,摔下袖子,慌乱中编出下一步狡辩的说辞:“你……你突然扼住本座的手腕,本座吃了一惊,所以停了,还不行吗?”
剑神忽然冷笑:
“原来是这样,反而是我冒昧,打搅试炼了。既然如此,那试炼何不来得更猛烈些。”
言罢,剑神伸出戴黑色手套的右手,清脆地打了个响指。
天地间猛然掀起一阵凶狠的暴风,风力是刚才那阵风十倍百倍不止,将那绳子吹得东摇西晃。众人大惊失色,林煦如同树叶被刮了下来,勉强抓住了绳子,像旗子在空中翻舞。
林煦的濒死感抓住了他的全身,把他的灵魂都掐紧了。他喘不上气,似乎浑身的器官只剩下他抓紧绳索的手。
白水鸿惊叫一声,要上去救人,被剑神紧紧攥住后领,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剑神的下半张脸浮现出冰霜般的微笑:
“小打小闹算什么本事,他若是连这点风都挺不过去,也就不配入道了。”
“他入不入道,本座这个师父都没发话,你也配说了算?!”白水鸿抽出腰间细剑,就要往身后砍去,周围人连忙避让,“你这是谋杀!”
剑神不为所动,连剑都没拔出鞘。他的银发被风掀得狂飞,铁甲照出凌乱的剑影,脚步仅仅是走了几个身位,轻轻巧巧避开了白水鸿所有的招式。
随即剑神一挥手,布下了结界,白水鸿急得发疯,要冲到风里去救人,却怎么也破不开那狂风做成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