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忆归尽可能放低声音，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因为你听不懂题生气？”
　　“老师都是这么生气的。”
　　万秋得到过很多此老师的帮助。
　　万秋只擅长观察别人的表情，不擅长做题。
　　在老师暴躁的讲解的时候，题目不会从老师的表情中告诉万秋答案，心情焦躁，只能重复老师语句中的一些提示性答案，却会更惹的老师更加生气。
　　万秋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视野中也看不到题目，沉默着不敢继续开口犯错，也只是火上浇油。
　　万秋无法处理这样复杂的状况。
　　老师从一开始的耐心到无能为力后放弃，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这个期间，万秋有清晰的感觉。
　　老师的耐心在被一点点消磨，如同从壶中流出的白开水，竭尽所能的想要倒入破碎的杯子中，杯子即便尽全力想要留住开水，却无法阻止它们全部漏出。
　　最终碎在破碎的杯子下的无数的水，布满了桌面，再从桌边滴落，就像是在诉说杯子的无能一样。
　　亲眼看着耐心流逝，万秋无能为力，迷惘又慌张。
　　万秋握着楚忆归的手，在轻轻的颤抖，慌张无措、紧张恐惧，不会掩饰自己的万秋将所有的情绪都传达了出去。
　　楚忆归回握住万秋。
　　过于瘦弱的手被轻易的握在手心，楚忆归觉得自己仿佛握住了雏鸟的爪子，脆弱和弱小都能轻而易举的被包裹。
　　仅仅是一天的接触，他仿佛就看到了围绕在万秋身边的，浓郁到散不开的不幸。
　　怪异的情绪在蔓延，楚忆归甚至不敢收紧手指，虚虚的握着，浅浅的安抚。
　　“教不好你，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虽然瘦弱，可在手心的小手骨头都仿佛是柔软的，楚忆归放轻了声音，“不是你的问题，是还没有人给予你适合的教育。”
　　或许万秋现在甚至需要的不是教育，而是矫正治疗。
　　楚忆归察觉到万秋在观察他，细致的，努力的探测他的情绪。
　　而楚忆归没有戴上友好的面具，而是让万秋认真的观察他现在可以被看到的情绪。
　　“谢谢。”最终万秋说了这样一句话。
　　万秋在说谢谢，这是在感谢楚忆归，可楚忆归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这种事被感谢。
　　只是因为在万秋的世界中，没有人体谅他。


第18章
　　万秋平静下来了。
　　楚忆归始终握着万秋的手，他的温度浸染了万秋，冰凉的指尖染上了红润的健康色泽。
　　再松开时，万秋的手指是温暖的，却不知是他温暖了万秋，还是只是将温度留给了万秋。
　　“今晚我应该睡在哪里？”楚忆归问道。
　　时间的流速很快，对面的居民楼已经有不少熄灭了夜间灯火，昭示着深夜的降临。
　　思索之后，万秋决定让出自己最喜欢的小床，说道：“你睡我的床。”
　　“你呢？”楚忆归问道。
　　“我睡沙发。”
　　楚忆归点点头。
　　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楚忆归的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床垫。
　　这张床只有一层非常浅薄的床褥，坚硬的和几乎只有床板无异，但是很干净。
　　楚忆归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杨潇雨的消息。
　　妈妈：忆归，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可不可以帮万秋处理一下伤。
　　妈妈：我今天看到他淤青很严重，不知道其它地方如何，我真的很担心。
　　妈妈：在门口放了药膏。
　　妈妈：为难你了，忆归。
　　一连串的消息，杨潇雨的担忧几乎要溢出屏幕。
　　杨潇雨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却不能否认她在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楚忆归偏头问道：“睡前洗个澡吗？你今天出了很多汗。”
　　“恩。”万秋点点头。
　　楚忆归很坦然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你先洗吧。”
　　万秋点点头。
　　楚忆归看着万秋进入卫生间，带进去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关上了门。
　　楚忆归听到从浴室中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去了门口。
　　在门口安静的躺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有各种各样的药，楚忆归一个一个拆开来看使用说明。
　　在狭窄的小卫生间中，水顺着纤细瘦弱的肩膀落下，万秋认真细致的清洗着。
　　单独站在卫生间里的时候，万秋的神色才终于有了几分恍惚。
　　他居然有了一个朋友。
　　他的朋友长得很漂亮，写字很漂亮，手也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
　　肥皂打在身上的时候，万秋注意到了一个细细小小的泡沫在昏黄的浴室灯下溢着炫彩的流光，吸引了万秋注意的小泡泡，却无缘无故的炸开了。
　　万秋觉得楚忆归很像这个泡泡。
　　胳膊上的纱布不小心被浸湿了，万秋干脆直接将纱布拆了下来，就着肥皂清理纱布。
　　以后可能还会有用的东西，万秋都会保存起来。
　　只是妈妈不喜欢家里有垃圾，得藏起来。
　　“万秋，你在做什么？”突然从门外传来了楚忆归的声音，“你洗了很长时间，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万秋看着手中正在清洗的纱布，因为这件事浪费了点时间。
　　楚忆归的声音很近，应该就站在门口。
　　他还没有穿衣服，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了衣服，忘记了要先回答楚忆归的话。
　　楚忆归像是在担心他一样，直接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宁巧珍不喜欢万秋锁门，万秋没有养成锁门的习惯。
　　突然之间，万秋就站在水里，和楚忆归对上了眼神。
　　空气有些沉默，万秋用来遮掩的干燥的衣服一点点被花洒落下的水流打湿。
　　被看到了。
　　他身上的伤，被看到了。
　　万秋显而易见的慌张。
　　楚忆归却看着万秋，好一会儿，才垂下了双眼：“抱歉。”
　　楚忆归关上了门，神色中却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他是故意打开门的。
　　他作为不知道万秋身上有伤的朋友，没有充足的理由去给万秋治疗，他需要一个‘偶然’看到伤的条件。
　　即便做好了心里准备，真正毫无保留的看下去的时候，楚忆归却受到了冲击。
　　楚忆归手掌抚额，万秋的身形还残留在他的视野之内。
　　站在水中，万秋身上的水流却不能遮掩密布在万秋皮肤上的，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
　　万秋很瘦，肩膀更是瘦弱到骨节略有突出，宛若行走的骨架，坚强的支撑着脆弱的皮囊。
　　那样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怪异的，可却并不丑陋，有着优秀的弧度，足以证明那是一副优秀的身体。
　　只是这一份优秀并没有得到珍惜的对待。
　　楚忆归亲眼见证了降临在万秋身上的厄运，到底有多残忍。
　　万秋在浴室内停留了很久，重新穿上了睡衣，长袖长裤。
　　可不能被看到的痕迹，再一次被看到了，这一事实让万秋无措。
　　“这么热的天，穿的这么厚？”楚忆归见到万秋出来，问道。
　　“恩。”万秋移开眼神。
　　“不想被我看到吗？”楚忆归直接挑明了。
　　万秋点点头，可又摇摇头。
　　不仅仅是因为不想被看到，也是因为宁巧珍不愿意。
　　“你把这些痕迹露出来是专门给我看的吗？控诉你爸打你的时候我不管你？你在这里耍心机给我看？你是觉得我比你爸好欺负是不是？”
　　宁巧珍在心情不佳的时候的迁怒，让万秋即便是在家中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伤口暴露在可以被看到的空气中。
　　被他穿小了的别人家的孩子送给他的衣服，重新被利用成为了他的睡衣。
　　“我买了一些药。”楚忆归的手撩了一下一旁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想给你上药，可以吗？”
　　万秋愣了愣，有些茫然。
　　“你伤得有点重，如果你不愿意让我看，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楚忆归的语气很随性，不强硬，甚至是温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