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队长。”陆迟组织了一下措辞，对严铮林说：“我还是想去德帕，你们能捎我一程吗？”
　　严铮林抬眼看着陆迟，青年挨着办公桌坐着，两条长腿一直到底，踩在满地的灰泥里。
　　虽然这般邋里邋遢、衣冠不整，对方身上那种云淡风轻的气质却依然无损，对，这个人一点都不像是在末世挣扎求生的，他看起来就像从天而降、下凡历劫的。
　　心里莫名有点不爽，严铮林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过了片刻才开口，“德帕现在限制人口流入，你去了也不一定能留下，明天我们会路过开成，那边的基地发展得也不错，你可以去那里试试。”
　　话里的拒绝之意非常明显，陆迟察觉到了严铮林对他的防备。
　　陆迟知道自己的形迹确实很可疑，末世么，谨慎一点也没错，他能够理解，反正他自己也一样可以去德帕的。
　　“那也好。”陆迟点了点头。
　　严铮林以为陆迟多少还要再说几句，谁知他就这么接受了，心里顿时有点异样的感觉。内疚吗？不算，严铮林说服自己，德帕限制人口流入确有其事，幸存者就近安置也是行动队的工作规则，所以把陆迟送到开成去完全没问题。
　　这时大家都吃过了晚饭，严铮林安排值夜，蔡希崇和唐天逸上半夜，他自己一个人下半夜，未给郭子聿和安格斯安排，是因为他们明天负责开车。
　　值夜没陆迟什么事，他知道这种事人家不可能放心交给他，所以也没吭声。
　　几个人把办公室整理了一下，桌椅板凳堆到角落，空出来的地方扫了扫，铺了几张野营垫。
　　九月份的晚上，虽然有点昼夜温差，但也冷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是直接和衣而卧。唯一穿得有点少的是陆迟，不过他耐受力极强，这点温差也不算什么。
　　严铮林看到陆迟安安静静躺在角落里，眼睛闭上了，双手放在身侧，睡得一丝不苟，还可以看到一对黑乎乎的脚底板。
　　严铮林在旁边另一块垫子上坐下，用手里的薄毯轻轻碰了碰陆迟的胳膊，后者瞬间睁开了眼，眼睛清澈明亮，完全不见困倦。
　　严铮林被那束目光刺得心里一跳，“呃、这你拿着盖吧。”
　　“哦，谢谢”，陆迟接过毯子，笑得很真诚。
　　“嗯，睡吧。”严铮林关掉了LED灯，室内就只剩下从门窗透进来的月光了，他隐约看到陆迟将毯子搭在了腹部。
　　郭子聿和安格斯已经发出了鼾声，末世的人们练就了特殊的睡觉技能，可以倒头即睡，也可以在出现一丁点风吹草动的时候瞬间醒来。
　　严铮林闭上了眼睛，身边的陆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连呼吸也没有。
　　平静如水的月夜，没有尘世喧嚣、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灯火闪耀，是现代社会最难得的安宁。
　　当然，那份难得只针对过去而言。
　　严铮林年轻的时候有点忧国忧民，同其他热血青年一样，他关注社会民生，关心国际关系，甚至关怀地球的承载力，就是没想过人类存亡问题。
　　几年前，当他面对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丧尸洪流时，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过如此，几百万年的艰难进化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意外戛然而止。
　　曾经他对未来有多笃定，那么现在他就有多迷惘……
　　“下一位，陆培林。”
　　“我是。”
　　“再问一遍，你确定吗？”
　　“我确定。”
　　“好，请在同意书上签字。”
　　于是他在那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陆培林……陆培林……陆培林……
　　手上的腕表发出震动，严铮林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伊波市郊一间加油站的办公室里，他该起来值夜了。
　　为什么会做梦呢？严铮林想。末世之中，做梦实在是太奢侈了，他都不记得上次做梦是多久之前，更奇怪的是这回他梦到了过去，丧尸病毒爆发以后他似乎从未做过这样平和的梦，没有屠戮、没有逃亡，只有平静而琐碎的生活。
　　严铮林伸手抹了一把脸，坐起身，视线无意中略过旁边的角落。
　　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得就更清楚一点，角落里那个陌生青年的睡姿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纤瘦又修长的身形在暗夜里微微发光。
　　严铮林甩了甩头，然后觉得大概是自己看花眼了。
　　严铮林离开办公室，换下了值夜的战友。他走到吉普车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顺着汽车引擎盖坐到了车顶上，然后戴上夜视仪。
　　夜视仪里的世界呈现灰黑色，寂静而荒凉。
　　夜晚是第二代丧尸外出游荡觅食的时间，不过假如没有明确目标的话，它们一般不会跑太远，所以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如果被数量众多的第二代丧尸包围，那么不管你的身手多么矫健、武器多么精良，就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了。
　　末世之中，每个人都走在没有保护的钢索上，一旦失足就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
　　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从办公室里出来，到了车边。
　　严铮林知道是陆迟，赤脚的脚步声与穿鞋终究不一样，他没有拿开夜视仪，而是隔着设备看过去。
　　“啊，我睡不着，随便走走，不用管我。”陆迟说。
　　严铮林转回了头，真的没有管他。
　　陆迟四下转了一圈，过了几分钟又回来，他看到严铮林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腰背笔直、安静无声，加上头盔和夜视仪，整个就像一台严苛精密的机器人。
　　这就是经历两次筛选的幸存者，作为10%的一部分，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坚持到最后，成为那极幸运的0.1%？
　　不过也许，那也不能算幸运吧。
　　陆迟走过去，学着严铮林的样子爬上了另一辆车，仰面躺在车顶上，星空璀璨，是他在过去的地球上未曾见过的清晰和闪亮，“银河……真漂亮……”他喃喃地说。
　　严铮林没有搭话，他在想，这大概就是他排斥陆迟的原因了。


第5章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第二天，队伍启程，三个小时后经过开成基地。
　　严铮林说话算话，把陆迟放在基地门口就走了，陆迟对着远去的汽车挥了挥手，只有唐天逸从车窗探手出去回应了两下。
　　“怎么觉得，陆迟有点可怜呢。”唐天逸说。
　　基地门口的青年光脚站着，手握一根登山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衣服，一侧裤子口袋鼓鼓囊囊塞着舍不得吃的小罐头。
　　“这年头，谁不可怜？”郭子聿反问。
　　“队长……为什么不愿意带陆迟回德帕呢？”唐天逸叹气，“以陆迟的身手，留在主基地的可能性还挺大的，不管怎么样，也就队长一句话的事。”
　　“行动队守则第九条：解救出来的幸存者就近安置。”
　　“可陆迟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有先天免疫的。”唐天逸嘀咕，“他都不用打疫苗了，进行动队多合适啊。”
　　“你瞎操那份心干嘛？”郭子聿腾出一只手，使劲揉了揉唐天逸的头发，“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唐天逸呆了几秒，悲从中来，“发育期吃不饱饭又不是我的错！”
　　与此同时，开成基地门口。
　　陆迟决定先进去看看，德帕下回再说吧。他和其他投奔而来的幸存者一样排着队，等了几个小时才进了基地外围的一道墙，那里有几间简易房，内部还有另一道更高的围墙。
　　“姓名？”
　　“陆迟。”
　　“出生日期。”
　　“联邦历111年4月1日。”
　　“嗯？”负责人口登记的工作人员眯起了眼睛，“哪一年？”
　　“啊，口误了，是联邦历117年。”
　　“入城协议看一下，没异议就去体检，体检过关签协议。”
　　“对不起，我有个问题。”陆迟说。
　　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态度有点不耐烦，“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