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目be以后
江林生说的平静。裴词握着杯子,却听的简直愣住。
或许没有人比裴词更了解谢凉。谢凉性情冷淡,看似对一切漫不经心,实际骨子里狂妄且傲气。
有朝一日,他低下身,选择去求神拜佛,抄诵经文,这是裴词怎么也无法想象的事。
无怪乎江林生神情奇怪。只怕朝堂上一干臣子听到,是会怀疑天上是不是下红雨的程度。
裴词垂着眼,轻轻捏了捏鼻梁,他低下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缓了会,才揉揉依然没有力气的双腿,对江林生道:“我去看看他。”
“这……您……”江林生声线不稳,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弯腰轻声道,“不若让我再唤人请一请?应当快了。”
裴词看着他,摇摇头:“不必了。”顿了顿,又抿唇轻声道:“我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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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地行宫是与上京全然不同的景致。
错落的亭台水榭,交叠的溪水连廊,虽总有人说这里建立时仿制上京王城,实际这里更有江南水乡的味道。
江林生不放心,带着许多人护着裴词,直到到了谢凉抄写经文的佛堂外,才噤声止了脚步,对裴词摇摇头,示意其他人不能往前。
住持临行前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一小块区域便成了禁地,谁也不能打扰。
裴词披着外衣,头发因为匆忙,松松绑在身后。
他看一眼面前空旷寂静,沐浴鸟鸣和阳光,仿佛带了一些圣洁味道的佛堂院落,点头的动作都放轻许多,示意自己知晓。
他抬步进去,声音很轻,因为平素无人前来,佛堂的门扉并未闭合,裴词站在门前,便能够一览无余其中景象。
谢凉依旧是一袭玄色衣衫,仅仅袖口缀着金色纹路,坐桌案前,低眉垂目抄写什么。
他的鼻梁很挺,然而轮廓锋利,佛光下,显得俊美而凌然。
他写字很慢,然而神情十分平静,一点没有不耐烦。
裴词看着,没有再往前打扰他,只在门口站,略一垂目,看到他移动的手腕上绑一串东西。
裴词定神,发现那是一串棕色佛珠,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了,似乎很得主人看中。
裴词怔神,忽然有片刻失语。
在他的目光里,谢凉的神情依旧十分冷,他的腕骨瘦而有力,于是整个人都锋利的不像话。
然而他在腕骨上绕了一圈佛珠,佛珠圆润,神圣又朴素。仿佛布满獠牙的猛兽俯下身躯,心甘情愿被度化收服。
这样强烈的具有反差感的画面,将裴词冲击的不成样子。
他好一会说不出话,直到谢凉写完了手中的东西,若有所觉,抬头看他,在熟悉又有哪里不同的目光里,裴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抱歉……”裴词听到自己说话,说的是,“那时候,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的。”
那些错落在时间里的承诺,经过一遍又一遍遗忘和清洗,仿佛能够若无其事了。
裴词其实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但是说出来后,他心里慢慢慢慢的酸胀起来。
看着谢凉,被对方一错不错的目光注视着,裴词心口一疼,声音忽然就哑了起来。
“是不是等了很久?对不起。”
裴词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行宫的天光极其明亮,风一吹,有不知道名字的花扑簌簌落下来,掉在他的肩膀上。
谢凉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笔站起来,沉默走到裴词身前。
裴词看着他,任由他抬手拿下自己肩头的落花,用一种极度痛苦又极度执着的目光看着自己,微微低头,吻上了自己的唇侧。
作者有话说:
太久没有写了所以番外可能要随缘了,如果写的话会另开一个番外集,很抱歉在等的小天使,啾啾啾qwq
第36章 平生初见
谢凉七岁的时候有了第一支笔。
那只笔是太子伴读用剩下不要的, 晕了墨,被丢在书房外的花园里。
谢凉想了很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它捡了回来。
那伴读用笔并不爱惜, 笔头被磨的秃了, 一碰就会扑簌簌掉毛, 谢凉在泛着凉的夜光下看它, 也不嫌弃,很小心的修了修。
他后来用这支笔学习写字。
他认得的字不多,都是干活时偷学来的, 也不算偷, 他记性太好,看过的字, 一遍就能记下来。
然后在没人时回忆着, 一遍一遍细细描摹。
后来皇后知道了这件事,笑着同人说起,那天宫中刚好设宴, 谢凉也破例上了座, 原本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大宴上,听皇后涂的十分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同人笑着说起来, 说二皇子最近似乎十分勤奋,在学习写字。
太子五岁便熟读四书了,二皇子七岁还在学写字,皇后用一种分享的语气同人说起, 看起来好像不具备什么恶意。
一时间, 却有许多奇怪的目光朝着谢凉看过来, 明明也没有恶意, 却几乎将谢凉盯出一个大窟窿。
年幼的谢凉那时候还不能够很好的处理这种情况。
皇后见状,勾着唇笑了笑,又大度的表示,好歹也是皇子,确实应该多识几个字的,往后出去了,总不能丢皇家的脸面。
然后在众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里,她夸谢凉有些上进。
苟延残喘活下来的皇子,血脉里有一半尊贵的血。
却只能近乎茫然的,不解的,在最开心快乐的年纪,接受着最轻慢的奚落话语。
记忆里,那其实不是谢凉最屈辱的时候,也不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可不知为什么,那种明明看起来并没有给他任何实际伤害的做法,却让他仿佛万箭穿心。
再之后,谢凉回去折断了那支笔。
也好在是由他亲手折断。
在第二天,怒气冲冲的太子便带人冲进了他的院子里,扬言要用那支笔,亲手折断他的手脚。
遍寻未果后,又让人提着他的领子,在寒冬腊月里,把他按进了御花园冰冷的池水里。
冬天的水很凉,谢凉又年幼,从小缺衣短食,看着好似十分健康,实际不是,一些微小的伤害,就能要了他的命。
于是落水之后,他伤寒不愈,一连烧了许多天,烧的人都快死了,终于有人给他请来了太医。
那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请太医。
据说是因为他是皇嗣,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真的让太子背下弑杀手足的恶名。
不过尽管原因如此,谢凉还是有一些微小的好奇。
太医……会是什么样子?
实际上因为病的太严重,太医真正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很清楚的视物了,不知道伸手,只知道太医亲自把他冻僵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
那是一个有些不同的温度。
谢凉费力的往外看,窗户透露的天光之下,他看到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坐在他的破床前,用一种他不能理解的,名为怜悯目光看他。
具体的场景,后来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记忆里,那老太医似乎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说,开了药,又背着药箱匆匆的离开了。
谢凉在冷如寒铁的床上孤独的熬过了这个冬天。
很偶尔的,他会想起来,不知道对方当时是想和自己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没有说出来,那时候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但时间久了,他又不想知道了,人的温度,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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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十岁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身上多了很多秘密。
比如知道他知道了做皇帝也没有那么好,尤其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这位他的父亲,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内里早已经腐朽了。
很多人不会真正听从他的话,大多数人都在阴奉阳违,他们甚至并不在意他的政令,只觉得他的许多想法好笑。
面对一个没有才能,德行败坏,而又自私懦弱的皇帝,大多数臣子想做的实际不是愚忠,而是想法设法,架空他的权利。
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谢凉看的清楚,但他不会提醒什么,也不会做什么比如拯救的狗血戏码。
这与他没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