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重生]
“克死生母、害死师兄的煞星。”
“当诛。”
厉鬼丛生,拽着夙寒声的身体一寸寸往下拖,好似将他再次拽回暗无天日的无间狱。
“——师兄!”
夙寒声猛地醒了过来。
层层叠叠的漆黑床幔遮挡日光,好像还在那不见天光的无间狱。
心跳如鼓,夙寒声惊魂未定,识海混沌一片,根本分不清梦和现实。
“师兄,师兄死了。”
夙寒声乌发衣衫凌乱,神智不清地曲着膝盖蜷缩在角落中,咬着曲起的食指指节,眼瞳涣散:“我害死师兄了……”
食指被咬得渗血,铁锈味弥漫口中。
梦中那黑红相间的阴煞之气如影随形,幻化成无数身燃骨火的无头鬼,挤满狭窄阴暗的床榻。
“徐南衔缺失的尸身你可寻到了?”
“为了给你压制跗骨,他丢了条命,可你中得根本不是跗骨。”
“哈哈哈可怜可笑的徐南衔。”
夙寒声满脸泪痕地捂住耳朵,几乎被耳畔恶言逼得神智崩溃,近乎歇斯底里地嘶叫道:“住口!住口——!”
无头鬼大笑。
浑噩间,夙寒声狼狈跌下床榻,膝盖狠狠撞在踏脚尖儿,疼得他涣散眼瞳骤然清明。
一阵破空声呼啸传入耳畔,“呼”地将萦绕周身的无头鬼瞬间震碎。
夙寒声呆坐好一会,怔然抬头。
有人在外面舞枪?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根若隐若现的丝线,引着夙寒声撩开层叠床幔,踉踉跄跄走出内室。
刚刚借这副躯壳重生,神魂仍旧未稳,他同手同脚走了几步,趔趄一下差点以头抢地。
外面旭日东升。
已是八月十五,夙寒声十七岁生辰的前一日。
夙寒声脸上的昏乱之色已消失,他茫然推开门。
寒茫苑中,伴生树已经半死不活,葱翠欲滴的狭长枝叶已经半数枯黄,被风一吹簌簌往下落叶子。
徐南衔一身黑袍,正在院中舞枪。
乌黑无缨枪沉重非凡,在徐南衔手中却宛如轻若无物,枪尖随着舞动寒芒如星,将地面散落的枯叶扫得成旋而飞。
夙寒声呆愣看着。
徐南衔已经耍了半个时辰的枪,余光扫见夙寒声出了门,他一扬眉,手中长枪不收反进,身形如风倏地掠至夙寒声面前。
“锵”的一声破空音。
徐南衔的枪直指夙寒声眉心。
夙寒声眼睛直愣愣看他,动都没动。
英姿勃勃的俊美青年眉眼皆是张扬狂妄,徐南衔单臂持枪而立,身形如松。
“怎么不躲,看傻了?”
夙寒声茫然看了许久:“师兄?”
“嗯?”徐南衔觉得没劲,将枪干脆利落地收回,大概是发泄一遭,他心情不像昨日那般暴躁,懒洋洋道,“终于反省好,打算向师兄认错了?”
这话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心中比谁都清楚,让夙寒声这个小犟种认错,简直算是日从西山出,天上下红水,无稽之谈。
徐南衔正等着吵架,却见夙寒声如梦初醒,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尾音甚至带着拼命压制的颤抖。
他耷拉着眉眼,难得乖顺地轻轻开口,细听似乎还有些发抖。
“师兄教训得是,寒声知错了。”
徐南衔:“……”
徐南衔手中随意把玩的枪差点飞出去,愣怔半晌,丝毫不委婉:“你被夺舍了?”
夙寒声:“……”
夙寒声站在日光下仰头看徐南衔,常年不见光的面容泛着病色,雪白脸颊宛如一张被焚烧的宣纸,从中央烧出狰狞的血肉。
凤凰骨似乎畏光,只要见到日光必定受伤。
徐南衔早已习惯,熟练地把他带去廊下,用灵力给他修复伤痕。
夙寒声一动不动任由徐南衔摆弄,被日光烧出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让他前所未有地欣喜。
疼就好。
疼说明并非身处梦中。
徐南衔从没见过夙寒声这么温顺的样子,见伤痕被灵力治愈,恢复精致的瓷白,屈指在他眉心一弹,挑眉道:“以后会听师兄的话?”
夙寒声眉心都红了,却展颜而笑:“听!”
徐南衔嗤笑:“那我若让你去闻道学宫呢?”
说完后立刻就后悔了。
徐南衔脾气执拗暴躁,昨日伤了戚简意后,见夙寒声气成那样也觉得心虚,可主动求和他又做不来,一直别扭到现在。
不过看夙寒声亲昵的态度,徐南衔悄无声息也松了口气。
他不敢再逼夙寒声,正想法子把这话给圆过去,就见夙寒声没有半分排斥,高高兴兴道:“好啊,师兄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徐南衔愣神好半天,诧异看他。
奇了,难道真被夺舍了?
此时,一只传讯乌鹊从寒茫苑外飞来,熟稔地落在徐南衔小臂上,口吐人言。
“谢长老让您去前宗迎尊长。”
“谁到了?”
“似乎是须弥山的佛修,我听到梵音了。”
徐南衔点点头,手一振让乌鹊飞走,转身叮嘱道:“我去前宗一趟,你的伴生树有异样,暂时不要动灵力,我等会给你寻医师诊治。”
夙寒声乖巧道:“好哦,我听师兄的。”
徐南衔顺手拂了下夙寒声的头,转身便走。
只是没几步,他转身没好气道:“学宫的事先别定,你要是背着我拿了寒山学宫的榜贴,我回来揍你八顿。”
说完,他又暗暗懊恼话说太重了。
夙寒声却浑然不在意,甚至对徐南衔的狠话甘之如饴,跑到日光和阴影的交界线探着脑袋巴巴看他:“好,我等师兄回来。”
徐南衔愣了下才扬长而去,心中嘀咕这小兔崽子今天怎么这么乖?
装的吧?
夙寒声注视着徐南衔消失在寒茫苑,面上的乖顺悄无声息地收敛。
前世九月闻道祭惨剧,夙寒声记忆犹新,重活一世必然不会再让徐南衔陷入险境。
耳畔传来“沙沙”的叶片相撞声,夙寒声嫌烦,琥珀眸瞳冷淡看向院中瑟瑟发抖的伴生树旁。
那棵参天巨树已连夜把自己盘根错节的根拔了出来,哆哆嗦嗦栽在寒茫苑角落,狭长而泛金的叶脉微闪血光。
似乎在畏惧夙寒声。
夙寒声笑着低骂了句:“蠢货。”
伴生树抖得更厉害。
夙寒声撑起伞上前,抬手将掌心贴在枝干上,灵力灌入其中,原本郁郁葱葱的巨树却如被吸去生机,只是瞬息狭长叶片陡然化为枯黄。
清风一卷,成千上万片枯叶瞬间从枝头落下,纷纷扬扬宛如下了场古怪的雪。
枯叶狂掠而下。
伴生树悄无声息化为狰狞漆黑的枯藤枝蔓,张牙舞爪的枯枝搭在夙寒声肩上,呈现一个保护欲十足的姿势。
夙寒声撑伞站在漫天枯叶中,脸色苍白嘴唇却殷红,像只嗜血的精怪。
“去找应煦宗藏书阁的坤舆箓,看看魔族有没有一个唤‘崇珏’的男人。”
伴生树的根系随着夙寒声的命令而动,争先恐后朝着四面八方伸展,盘踞在松软的泥土、亦或是坚硬的山石中,顷刻便遍布整个应煦宗。
根须四散而开,宛如宁静海面的涌流。
夙寒声走回屋内。
枯枝将伞倒着悬挂廊下,倾泻的日光将伞上的竹影倒映在窗上,像是画了层素雅的窗花。
连榻小案上放置着一樽缠枝纹琉璃灯,旁边还有一局未下完的棋局。
夙寒声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琉璃灯是昨日戚简意送给他的生辰礼。
戚简意……
这个名字乍一浮现,夙寒声心口骤然涌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滚烫热意。
并非恨,而是一种无根无由的迫切依赖。
夙寒声撩起宽袖,指腹在腕上一抚,一道鲜红的雪纹悄无声息浮现。
——这是他亲爹夙玄临在他年幼时同寒山宗定下的婚契,名唤「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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