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主被迫遣回乡下后
在林家时尚有下人陪在屋内壮胆,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
林殊文内敛安静,遇到事习惯闷声。
两世的离奇经历让他看起来有些处变不惊,又或认了命。
他身骨软散,被遣送回八宝村后没有立刻出去熟悉周围环境,没有和村里的人打交道,而是在老房子里睡了足足三日,仿佛患上嗜睡症,昏昏倦倦的,双眼总睁不开。
这日他迷迷瞪瞪地掀开眼皮,舌尖沿干涩的嘴角舔舐。
足以容纳二三个成年人睡觉的木板床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身子只占去略小的一方,床尾置放水囊,还有装干粮的袋子。
和过去几日一样,林殊文拿起水囊,淡色的唇微启,须臾后,秀净的眉心拧起。
囊中清水已经见底,干粮还剩好几块。
他口腹之欲淡,生过病胃口更小,余下的饼子时常啃不到半块就不吃了,水倒喝得多些。
他拢起外衣,低头认真地把带子系好,左手攥起水囊,目光越过紧闭的门窗,茫然稍刻,慢腾腾走下床。
天色短暂放晴,许多农户下田打理庄稼,或到山上,留守在屋舍四周的人很少。
林殊文怀里抱着水囊,眸光垂下紧盯泥路。他小心绕过积聚的水坑,想到屋后距离不远的河岸接点水。
右耳微微一动,右侧方向传来窃窃人声,先干做完活儿回来的几个农户都在闲聊。
“他谁啊……林大成那屋回来的儿子?”
“俺记得大成儿子不长这副模样的啊。”
“你农活干多了不知道吧,原来那儿子并非他生的,这个才是。”
“啊?”
“那个被接走的听说是丰阳县地主家的独子,眼前这位才是大成跟他婆娘生的。”
少年侧身而行,旁观的村民虽看不清全貌,却见他露出一截修白的颈和手腕,在春光下晃晃惹眼。
方圆数里的村头,乡民们可没见过谁长这么白的,手指瞧起来跟水葱似的。
他们村林大成早些年念过一点书的,少有的读书人,后来进城赶考,反正落榜了就回来种庄稼,到城里做长工,会木匠手艺,不久后还带了位女子回来。
林大成的婆娘在村里遭过一阵议论,城里来的女子柳眉弯弯,杏眼含水,做不得什么粗活,和村内各个农汉的婆娘都不同。
他们原来也纳闷怎么林大成跟他婆娘生出来的儿子,在相貌上没继承到他们好处,哪想竟是抱错了。
至于抱错缘由,又有另一番言论。
乡民望着白生生的少年往河岸走去,又道:“去接水喝吧?”
“他那屋里头有东西不?”
“侧面像他娘,文气秀弱的,瞧着比野猫还瘦。”
林殊文倾过左耳,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他蹲在河岸,拧开水囊的口子打水,顺便端详自己的面容。
不光八宝村,在林家时后院做粗活的一些下人也私下悄悄议论过,说他生得不像地主爷和夫人。
林殊文缓慢眨动猫儿般的双眸,瞳色浅淡,唇色也浅,带有几分少年气的纯然,眼眸一弯,略浅的眉跟着弯了弯。
他亲生的阿娘也长这副模样么?
河水清凉,林殊文鞠水洗漱。
他扭头观望,瞥见那几位议论自己的村民没有跟来,不由松了口气。
春寒犹在,凉水洗脸后更冷几分。
林殊文裹紧外衣,绕过河岸两边的泥潭,朝几乎隐没在野丛方向的旧屋步行。
方才围在附近打量他的村民已经散了,四周悄寂,林殊文推开篱笆门。
几日前拨开的拦路野草又重新生长,他再次拨开一条道,进屋后仰头望着小厅正上方,视线一转,脚前的泥地有块没干透的水印。
旧屋几年未经修缮,加之无人打理,小厅上头的乌瓦中央逢雨天就漏水,最外层的那堵墙逢大雨还会渗水。
所幸泥灶处渗水的地方不多,林殊文把水囊放在灶边,转身打开立在墙角那个半人高的木柜,最底下置放两个铁锅,旁边有木碗。
林殊文没去碰生了霉渍的木碗,取出比较小的铁锅,再次出门,把锅拿到河边洗干净。
作为林家公子时,身边有人伺候,一双手葱白。回了乡下,慢慢做起杂事农活儿,林殊文觉得还行,还没到很难捱的地步。
林殊文不紧不慢把锅洗干净,拎回旧屋打算用锅烧热水。
生火一事让他犯愁。
今日虽然放晴,但周遭许多丛草树木的根叶都还湿着。柴火太湿生不出火,冒出的烟雾呛得林殊文两眼水光闪烁。
他小心抱起湿柴放在角落等它们自然晾干,由于无法生火,他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忙活一两刻钟的功夫,林殊文摸着腹部,把剩下的半块米饼吃完。直到眩晕感逐渐消退,打算继续出去沿周围寻些干草。
干草方便生火,还能垫在木板床上躺着软和一些。
*
春耕农忙,路上几乎遇不到人。林殊文张望的幅度极小,能不与人打交道就尽量避开。
“哎,你谁啊?跑来这儿作甚?”
说话的人说完放下手里的牛绳,动作利落地跑来拦住林殊文的去路。
“偷牛贼?!”
林殊文心头一惊,抬起脸和来人对视:“我、我并非偷牛贼。”
拦路的放牛郎虎目睁大,呆呆望着面前的少年。
“你、你是谁啊?”
放牛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同龄人,说话结结巴巴。。
林殊文左边耳朵不好,被人一惊一吼之后,开始有点疼。
他偏过身,小声解释:“我才搬进村里。”
“啊!”对方一拍额头,“你就是叔父他们说的假少爷?”
林殊文垂低眼睫。
放牛郎忙道:“俺不是那个意思。”
又解释:“方才俺误会你是偷牛贼了。”
眼前的少年白生生的,又瘦,眼睛垂着,能看清纤长浓密的睫毛。
放牛郎呆道:“俺叫莫布,你可以叫俺阿布。”
说完还傻笑一声:“林公子,你要寻什么啊?”
林殊文想尽快自己呆着,便告诉对方他想找些干草。
莫布道:“晒谷场就有干草,边上晒的可以抱走一两捆。”
林殊文:“……”
他不好意思白拿别人的东西。
莫布道:“都是村里人天晴的时候随手晒的,怕哪家缺少干草用,谁有空经过了就割几捆先晒着,谁家需要就自己拿,邻里之间相互帮衬,不费什么功夫。”
“要不你在原地等等,俺去给你拿两把过来。”
莫布走的时候发现林公子隔着距离跟在自己身后,转头瞧见对方半垂的雪白下巴,如同身后有只雪白漂亮的小猫驱步跟着,心跳莫名加快。
实在是好灵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待修,谢谢大家~
第4章
林殊文专注看路,加之刻意避开别人的视线,就没觉察莫布频频回头瞅着自己。
八宝村地广,往前是良田数亩,水渠支流充足,往后还有许多亩专门种树的地,这些都是莫布在路上主动与林殊文说的。
莫布道:“不过这方圆数里的地并非咱们的,更不是官家的,除了按人头固定分到的官地,其余的地,听村里老人说都是位一大地主的。”
“这一带的村民只要上县府衙登记入册,凭着纸契,再找村长核实,可以便宜几成租这位大地主的地。但树木种出来了都给他们,价钱按成色算。”
周围几个村子的住民除了打理自家分得的田地,剩下的都在种树。之所以愿意做佃户向地主租地种树,皆因为有固定的进账,无论种出多少,地主都收。
用官田种植农物,上交的赋税比较多,若碰上季候突然变化,当季的作物收成就会遭受影响。
一场大雨、寒霜、暴雪,极有可能让农户们白干几个月。
雪雨风霜,对牢固扎根在山里生长的树木没有那么大影响。
莫布指着山野的方向:“听老人说有些木头的品种很值钱,专门供给皇宫造宫殿,制作各式各样的房屋器具,或者让大户人家掏钱买,每一根木的价钱咱们十几年都挣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