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之症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街上游荡。有一天他发现街头开了一家香火铺,专门卖死人用的纸钱香烛花圈棺材。
店里坐着个白生生的男孩,眉清目秀,像是一尊漂亮的佛像。
他低着头在扎纸花,脸上没有表情。瞳孔颜色是山水画里纯墨的黑,唇瓣是荷花尖尖的红,整个人好看得像是画中人。
许弥走出好远了还在回头看,他觉得这个男生真是好看极了,比电视机里涂着粉的女明星还好看。
太帅了,一个小伙子怎么能帅成这样?
他走着走着,又倒退着走回去,停在香火铺前。
男生抬起头,冷淡地问他,要买什么。
许弥看了看这一堆黄色的纸钱,红色的香烛,也不知道买来有什么用。他嘿嘿地干笑,盯着人家脸流口水。
但男生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始终没有情绪波动,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
许弥回过神,脑子一抽,问:“你们卖鞭炮吗?”
“……多大的?”
“什么?”
“你要多少响的?”
许弥不太懂他的话,说:“就是七匹狼啊。”
男生皱起眉头,很冷淡:“没有。”
“你们不是卖鞭炮吗?为什么没有七匹狼?”许弥不依不饶地追问,觉得他唇瓣一张一合间,说话真是可爱极了。
“……去烟花铺子买。”
“我就要在这里买。”
男生理都不理他,低下头,继续折纸花。
许弥又说:“没有七匹狼,那把你们有的鞭炮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还是不搭理他。
许弥就说:“你拿出来给我看一看,说不定我要买呢。”
男生站起身,随手给他拿了一板鞭炮出来,头也没抬:“五块钱。”
许弥身上就剩五块钱。他把书卖了,纠结好久都不知道把钱花在哪里,最后一咬牙,一狠心,就把钱拿去买了这一板鞭炮。
买完了,本以为可以问一下名字,谁知那男生还是不搭理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隔了会儿,老板走出来,那男生就进里屋去了。
后来许弥捧着那一板鞭炮,心疼得三天睡不着。
再后来,他就打听到那个男生叫陈荒年,刚刚跟着他爸从外地回来。他妈妈已经死了,剩下他跟他爸生活。
许弥喜欢他的脸,就开始死缠烂打,也不管世俗伦理,整天在人家屁股后面跟着。
陈荒年学习成绩很好,高中去了最好的学校,后来又考进了国内顶尖的大学。
他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许弥跟踪他一整天了,看见他发呆,就厚着脸皮蹭过去,夺过他手里的通知书一看,顿时惊讶地叫出声。
“你小子,牛逼啊!”
陈荒年望着河畔,没吭声。他的话特别少,除了必要的交流,基本上就只剩下单音节的词,比如嗯,哦,好,不。
“你怎么不高兴?这个大学,我做梦都不敢想。”
陈荒年还是不说话。
许弥眼珠子一转,问:“你是不是担心没钱啊?我有钱啊,我给你。”
“……”
陈荒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我喜欢你嘛,你要是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帮你。”许弥说,“骗你是狗。”
“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喜欢你。”
“哦。”
“我说我喜欢你,你听懂了吗?”许弥被他敷衍的态度给气着了,又说,“你给个答复啊,行还是不行?”
“不行。”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晕,又让你绕回去了。”许弥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就跟我试试吧。”
“你喜欢我什么?”陈荒年奇奇怪怪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疑惑。
“我喜欢你的——”许弥脑子反应过来,哪能说是见色起意啊,赶紧改口道,“你哪里我都喜欢!”
“不信。”
许弥信誓旦旦道:“真的,就算你是杀人犯我都喜欢你。”
结果陈荒年就笑了,这是许弥第一次见到他笑。他挑起眉头,问:“你说真的?”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许弥被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晕乎乎地点了头,“真的。”
“跟我谈恋爱,可以。”
陈荒年盯着他的眼睛,咬字清晰道,“但是不能分手,要跟我永远在一起。”
“好!好!”许弥就是这样上了套。
然后他们两个就私奔了。
逃到了陈荒年大学所在的城市。两个人关系发展得极其迅速,可能是因为年轻的原因,干柴烈火,总是折腾得很晚才睡。
许弥也发挥了自己的特长,靠文字过上了一贫如洗的生活。
可是如今,已经和陈荒年谈了十年恋爱的许弥再次面对这样贫苦的日子,他就真的受不了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陈荒年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大医院当医生,后来陆陆续续发表了很多专业论文,两个人变得越来越有钱,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房子。
到最后那几年,就算许弥每天都只顾着花钱,他也花不完。
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他根本接受不了。
许弥坐在电脑前,发了半个小时的呆,一个字也没写出来。他太多年没写文章了,一下子让他重新写,他写不出来。
他查了一下余额,就剩两百块钱。
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他们活不了几天。
中午的时候,陈荒年回来了。
许弥一看见他就恨得牙痒痒,干脆装作看不见。陈荒年从他身后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间乱蹭。
没交往之前,许弥以为陈荒年是个冷漠到极致的酷哥。交往以后,他才发现陈荒年这人特别喜欢搂搂抱抱,没事儿就要凑上来亲他,根本就不冷漠,活脱脱一个老流氓。
许弥僵硬地拿手肘去顶他肚子,“别乱亲,我要赶稿子。”
其实这时候是他们两个的热恋期,他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陈荒年的吻。但他满脑子都是陈荒年把他掐死的画面,一被对方碰到,他就忍不住打抖。
陈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扫了一眼电脑屏幕,意味不明地笑起来:“那我去做饭。”
他们住的地方太小,没有独立厨房,只有一间公共厨房,一共有三户人家要使用。
等陈荒年走出去了,许弥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内衬都被打湿了,闷热潮湿,怪难受的。
根据他死后看到的画面,他推测陈荒年不止杀了他一个人。陈荒年有一个本子,他在上面写了十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被打了红叉。最后一个名字,就是许弥。
第一个名字,就是陈荒年突然暴毙的父亲。
现在想想,陈荒年也许早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策划着杀人了。他杀害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但是他记得陈荒年的父亲是在大二这年去世的。所以这时候,那个男人还活着。
许弥双手撑着脑袋,他没空去管别人的死活,他必须要趁早离开陈荒年。越早越好。
他上网查了一下火车票的价格,买了票,他就分文没有了。这样贸然逃走,肯定会流落街头。大冬天的,会被冻死的。
“你在看什么?”
陈荒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双手撑在他两侧,把他困在了自己的怀抱里,盯着电脑屏幕上面的火车票购买信息,微笑道:“买票?”
缓缓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语道:“你想去哪?”
许弥呼吸一窒,寒毛倒竖,心跳直逼一百八!
他颤抖着摇头,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我、我就是想,想出去玩……”
话是这样说,可他止不住地打抖,俨然是怕极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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