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岛上的男妈妈
柔软的光晕所铺就的路越来越明亮, 越来越密集, 闪烁间潺潺流淌,犹如银河陷落。
真是个温柔好客的主人。
为了不在夜里制造出太多的响动、也是为了方便在密林中穿梭,黄金巨龙早已经化成了人形,甚至不愿过多打扰乐意献殷勤的风精灵的休憩, 就这么慢慢地走着。
心情则像他嘴角正噙着的那抹微笑一样,微微上扬。
布置过了多久, 他来到了不算遥远的终点。
对只敢偷偷缀在性格温柔的大金龙身后、凑近这威严冷漠的圣树的精灵们, 率先看到的是那光玉髓般的树叶,那累累垂垂的蜜果。
那像满天繁星般壮观, 茂密得不可思议的无数银叶。
是百看都不厌,入目心怡然。
空气中早已弥漫开来的, 是带着主人迫切的求偶目的的气息。
是香甜的, 甚至是诱惑的、讨好的。
是那令一切生灵见而生惧的神灵,正无比希冀博取钟情的金龙的好感。
西尔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巨木下孤独站立的那道身影。
对方似乎也正专注地注视着他。
西尔顿住脚步, 抬起下颌, 悄无声息地仰起脸, 往上看。
除非他化回本体龙躯, 凌云而上, 否则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那彻底没入云霄的树峰。
他一动不动, 心里已经有万千怮痛蔓延开来。
——是的, 这才是你的真实样子。
黄金巨龙顾不得思考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会涌现出这样的念头,就已经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而在他开始奔跑的前一刻,神圣的银色巨木下伫立的人也迈开了脚步。
他们汇合,拥抱。
这是宿命的重逢,是亲吻白色沙滩的微澜,是辉光相映的日轮。
他原本以为遮天蔽日的生命树已经足够壮观,也以为妖精族那堪比山峰的参天圣树够叫人惊叹神迹。
可暌隔多年,当他亲眼再次看见永生永世的挚爱真正的模样时,他那沉眠的记忆终于在那一瞬苏醒,才清楚那根本不及那独一无二的神树真正力量的万分之一。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为了达成恋人不惜牺牲自身、落得尸骨无存也要达成的夙愿,作为早已消逝的创世神所留下的唯一神力化身,祂将自己活生生地剖成了两份。
圣树小心翼翼地触摸巨龙最后踏足的土地,上面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那道最为炫美的灿金也再无处可寻。
祂凝视过恢复完好的地面,倾听倾慕金龙的精灵为逝去的至美哭丧。
但金龙付出性命所守护的这个美丽世界里的生灵,却更多只惊叹于更早前坠落的那场金色星雨。
点点金芒像雨点飞散,如繁星坠落,人们笑着跑出户外,欢喜地相拥着,欣赏这场壮观瑰美的奇迹。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失去了一位温柔的守护者,也不知道仅存的另一名守护神永失挚爱,心中正徜徉着无法承受的痛苦。
祂将所有的记忆与一枚金鳞封印在了最初的诞生地、如今的魔兽森林深处,并庇佑着获得圣树叶的恩赐,自愿成为看守者的绿妖精一族。
祂将心口的一枝嫩芽,与墨西当初送给自己的褪鳞生生融在了一起,好让它替自己完成与有着美丽金鳞的龙神倾尽一切所追求的、对龙岛的绝对守护。
完成这一切后,祂任由在澎湃的痛楚悲戚下彻底失控的圣力化成万丈的烈焰、闪烁的电光,疯狂舔噬着自行枯竭的巨木。
在经历过世间所有生灵都无法想象的焚烧剧痛后,池中满溢的圣力终于要被渐渐停息的焰火挥霍一空,终于在绝望中获得了一个不至于让他主动选择彻底消散的预言。
——在徐徐焚烧殆尽的灰烬中,这世界上最温柔无私的两位守护者双双陨落,暂时分离,但终将逐一归位。
唤醒黄金圣龙的,是忧心恋人的神树不顾自己因此元气大伤,也硬要悄悄嵌入祂心口的唯一树种。
而能唤醒受到自身重创的神树的,是被心存牺牲意志的龙神生生拔下,刻入树身的那一枚最重要的心鳞。
漫长的岁月过后,祂们因残存的神性而重获新生,也终于从责任里彻底摆脱了。
记忆像怒涛一样激烈涌来,西尔早已泪流满面。
对方也无比用力地拥住了他。
“伊特洛尔。”
“墨西。”
“弗雷姆。”
“西尔。”
截然不同的名字融为了一体。
“西尔。”亮银与灿金的发丝相互缠绕,微凉的唇印在如花瓣般柔软的雪颊上,像滴落冬雪的春雨般细密缠绵:“别哭。”
祂像数千年那样贪婪地亲吻着美丽的恋人,笨拙地安慰着:“我们都回来了。”
“你怎么会这么愚蠢。”
西尔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至爱:“我那样做,不光是为了族人,更主要是——”
“为了我。”
弗雷姆不假思索地接上。
越是了解越发扩散的裂纹的秘密,原本沉浸在恋情中的黄金巨龙便越是清楚,能阻止世界彻底溃散的办法,只有两个。
那就是这大路上唯二留有神性的他和弗雷姆,其中一位的彻底牺牲。
哪怕是被迫独自踏上死亡、只能在心里匆匆对恋人诀别的那一刻,西尔也从未想过,自己的眼睛里能流出这么多、这么多的眼泪。
他只知道不愿意放开同样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恋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额前的发丝也被细细雨点打湿,才微微抬起湿润的金眸。
那并不是雨。
是隐在叶尖的凝露。
“对不起。”
西尔喃喃道:“其实是我,是我错了,是我太坏了。”
是他太胆小,不愿意面对伊特洛尔选择那条路后、他注定面临的永生孤寂。
他宁愿自己去走那条路,自私地相信伊特洛尔或许有彻底遗忘他、重获幸福的可能,却不愿意细想对方彻底失去自己后的痛苦与绝望。
“我要感谢你。”弗雷姆只不断亲吻着他,贪恋而轻柔:“回到了我的身边。”
神树的清冽气息与磅礴的神威一同逸散,沿着那修长优美的脖颈往下,锁骨也被露水晕染、变得湿漉漉的,将皓白的肌肤染成淡粉,也将偷看的精灵们吓得跑走了。
第一天,再冷硬的黄金也将在高温炙烤下变得柔软,被绿茵覆盖的大地是那被炽焰烘烤过的章泥,任由徐徐落叶留下一个个湿软的印痕。
第二天,海水漫过雪白细腻的沙滩,将沉眠于表层的丽贝带去远方,也将那粗粝的礁石冲洗得干净而崭新。
第三天,饱满的椰枣浸于醇酒,乳白的树脂饱满外溢,春雨也淅淅沥沥。
第四天,微风轻轻梳理过乱发,淌落的树脂已经凝结似痂,好奇的林鸽引来了鹳鸟为伴,胆小的乐师才刚刚迈出一步,就已经被影影绰绰吓得落荒而逃。
第五天,江水不复滔滔,河流不再湍急,海水却依然泛滥,酝酿风暴的乌云也仍旧汇聚。
第六天,是严寒却不结冰,是石墙却不挡风。歌喉婉转动听的夜莺,已经在连续飞行六天六夜后筋疲力尽。
第七天。
——“西尔爸爸!弗雷姆妈妈!”
早已经从摇篮曲中醒来,并且因为遍寻不到最最重要的父母、而着急地将森林妖精的家园弄得一片狼藉、终于找到这似真似幻的奇异地方的幼龙们,着急地高声呼唤。
“泡泡他们来了!”
枕着爱侣的肩臂的黄金巨龙,才浅浅入眠,就已经被那熟悉的呼唤陡然惊醒。
考虑到自己与弗雷姆现在的状态,他甚至顾不得思考幼崽们是怎么找来这里的,下意识地就推搡了下还虚虚压在自己身上、神色不见餍足的伴侣,无奈又着急地催促着:“快起来,不能让他们看见!”
他绝对要保住父亲的威严的!
弗雷姆却只是垂眸,擒住了金龙撑在自己胸口的手,慢条斯理地亲吻着那骨肉匀亭的手背:“嗯。”
圣力和记忆一同回归的神树,只是简单地催动了一缕神力,就足够将粗心大意地踏进属于神树领域的笨蛋幼崽们困在原地不断打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