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
血红的颜色忽然变作大火,将记忆的尘灰燃成熊熊烈焰,盘旋着不断上升,唤回七十五年前天瑜宗的那场倾盆大雨。
惊雷撕裂,天瑜宗揽山堂内伫立这一道冷寂压抑的身影,鲜血顺着门槛缝隙流出,融进堂下雨水中。
浓烈潮湿的雨水气味与血腥将顾元鹤全身包裹,他不愿呼吸,这气味却止不住地往他的记忆中涌。
他也不愿意听见,然而揽山堂中兄长痛苦的声音清晰犹在耳畔。
“救救……救我,沉霜……求你……”
刺目的闪电撕裂雨幕,照亮顾元鹤恐惧睁圆的双眼。
熟悉的白衣长剑就倒映其中。
“顾天尊。”
一道声音骤然而来。
顾元鹤一下子被唤醒,如影随形的噩梦和自我罪恶冷不丁地在惊吓中猛然消散,只留下隆隆作响的心跳。
他僵硬地看向声音的主人,见莫惊春覆着白纱的面孔转向他。
“你受伤了吗?”莫惊春关切地问。
[没关系,不用在意我。]顾元鹤垂下眼帘,用清洁术扫去手中血迹,再抬眼时,总觉得莫惊春身边少了点什么,他盯着莫惊春身后的空气看了片刻,才发觉是纸人不见了,[小柴胡呢?]
莫惊春:[在和白家两位少爷沟通。]
顾元鹤看向堂上首座,白府兄弟和宁夫人都站了起来,两人扶着她,一起向豆豆眼纸人询问事情。
顾元鹤看不懂白府兄弟和宁夫人的关系。
初入白府探查时,天刚拂晓,顾元鹤看见宁夫人从白望南屋中走出,随后去了白望辰屋中,二人同样谈笑亲密,如同眷侣夫妻。
可宁如英与白望南也是夫妻,她到底是谁的妻子?
背伦丧德却家族和睦、夫妻恩爱,巨大的荒谬感和某种隐约的罪恶幻想击中顾元鹤的脑海,让他一着不慎坠下屋檐,这才被白望南当做仙人看见。
现在酒席上再看,白家夫妻毫无遮掩的意思,雪席城中人也都习以为常,顾元鹤无法理解,却被勾起了欢愉与血腥交织的记忆,以及某些不切实际的虚妄念想。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世事没有如果。
[他们找小柴胡聊什么?]顾元鹤又给自己倒酒。
[哦,他们想请我给他们母亲看病 ,说,她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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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沉霜的脚步忽然在一团乱草边停下。
“前辈,怎么了?”辜时茂抓着他的衣袖问。
孟沉霜拿着地图环视四周,微微蹙起了眉,旷野枯干飘零,长风浩荡中,当真飘飞着些许浮萍剑的气息。
“这里,有剑意。”
“有吗有吗?”霍无双左右转头寻找。
“有些微薄分散。”孟沉霜道。
浮萍剑主没有来过雪席城,孟沉霜之前推测雪席城中的剑气痕迹来自自己的尸体,可现在原野空旷,却找不到尸骸。
他忽然低头,目光迅速扫过附近的破碎尸骨,试图找出熟悉的部分。
难道是那伙抢走他尸体的人把他大卸八块扔外面了?
霍无双:“前辈找什么?我们可以帮忙。”
孟沉霜:“我……”等等。
如果是那伙未知人把他的尸体抛在这里,雾失楼怎么会知道并且迅速标在地图上?
“小友,你的地图是最新版本吗?”
辜时茂点头:“是呀,三天前刚拿到,翻过来就有仿篡改时序印,雾失楼就靠这个杜绝假货和倒卖,你看,乙珩八十八年冬,十一月廿五,雾失楼制图。”
孟沉霜僵硬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看清了时序印上的字。
“确实很新。”没有人察觉到孟沉霜的尾音有几分颤抖,“一定不便宜吧?”
“是好贵。”辜时茂叹气埋怨,“还好我带的宝贝多,就用符箓跟他们换的,希望之后别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我把二姐送的雷火符都抵出去了。”
“财不外漏,小友,你不该和陌生人说这些的。”孟沉霜像是兄长一般告诉少年人行走江湖的规矩,他微微笑着,掩去眼底的复杂和谨慎。
现在是乙珩一百零五年秋,距离两个少年在雪席城中的岁月,已经过去一十九个春秋。
可他们恍然未觉时迁事异,孟沉霜无法确认雪席城情况,更无法确定眼前两个究竟是人是鬼,眼下情景是真是幻。
只能暂时按下不表,以免将少年人惊醒后,生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来。
辜时茂看着孟沉霜的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前辈,你真是个好人。”
孟沉霜盯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地图确认是有,那么就该是这个位置了,只是剑意单薄,可能要等它凝聚一段时间。”
“要怎么凝聚呢?”
孟沉霜看了眼天色,说道:“时间晚了,城中还有人等我回去,不如这样,我教二位一道符,你们自己绘符,每隔两个时辰换一张,看什么时候聚集到足够多的剑意。”
“好!我擅长这个。”辜时茂眼睛亮亮,像是一只会摇尾巴的小狗。
他快乐的太过真切,好像真的感激路遇的前辈,全然不知自己身上藏着让人的理智无法冷静理解的荒谬之处。
明亮的乌瞳像是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孟沉霜的身影。
孟沉霜不敢把这只充满未知和秘密的小狗带回家,他强撑着笑意,在泥土里画出符箓花纹,让辜时茂模仿。
他教的符箓不完整,只能凝聚些许剑意,避免在未知的情况下带来太多麻烦。
辜时茂学得认真仔细,似乎格外相信孟沉霜的话,相信他们还会相见,因此没有为离别感到遗憾伤心。
教完符箓画法,孟沉霜孤身离去,雪席城大门再度为他敞开,不知为何,他忽然又回过头,看向荒草连天原野上的两个笑闹少年人,扬声对他们说:“二位小友,若是此番归来,一切顺遂,我教你们练剑。”
两人跳起来向他挥手道别:“一言为定。”
清冷日光笼罩下,雪席城厚重的木门缓缓闭合,将孟沉霜的身影掩盖其中。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白府,往落梅雪院中时,忽然看见半途上那个老妪昏睡的花亭中此时站满了人,白家兄弟都在,神色焦急关切异常。
被围在人群之中的,正是一身碧色衣衫的莫惊春。
孟沉霜顿了顿脚步,调转方向往花亭中走,小柴胡站在亭下,和白家人一起看莫惊春给老妪诊脉。
他之前看见过的年轻男人跪坐在老妪膝旁,牵住她的另一只手,眼中忧切不似作假。
“李仙长。”白家兄弟见孟沉霜来了,向他拜礼。
“南公子、辰公子,现在这是……”孟沉霜来到莫惊春身边站定。
白望南道:“李仙长,这位是白府老夫人,我兄弟二人的母亲,入冬以后,她身子骨一直不好,我们听闻莫仙长医术高明,就请他来看看,实在对不住,母亲她起不来身,不能和仙长见礼了。”
“无碍。”孟沉霜抬手示意不必介怀,目光却看向了老夫人身边的年轻男子。
男子起身面向孟沉霜,俊朗挺拔的面容竟和白家两位少爷有七八分相像,但比两位少爷更年轻几岁,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他礼貌道:“拜见李仙长,鄙姓白名淳年,是念儿夫君。
原来还是个有名有份的……不知道白老夫人原配与白淳年有几分相似,叫她念念不忘许多年。
孟沉霜见白家兄弟面色无虞,便也不准备对白家的特殊家庭结构多谈什么,然而白望辰紧跟着就说出一句让他大脑空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