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时间流转，霞光斜射进正殿正门，将门廊的影子投射在东墙上。
　　红月落山，光格一点点暗下来，宴席还将持续到晚间，但一对新人该送入洞房了。
　　在相天居众人的簇拥下，周景明和相辰穿过后殿的黑石走廊，来到装饰一新的新房，举目看去，到处都是红纱红帐，一支支红烛插在金制的灯台上。
　　石门落下，将喧闹隔绝在外。
　　两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流程总算走完了，波折不算少，仪式也相当累人，但他们都完成了。
　　在人前绷着的笑脸终于可以放下来，喝多了呈现浆糊状的大脑也可以自由放飞，反正都是自己人。
　　相辰歪歪斜斜地走到床边，“咚”地一下倒在床上，整个人都像烧红的虾子一般，透着亮。
　　周景明理智尚存，来到琉璃镜前，先把金莲花冠、各种配饰一件一件取下来，再把头发松开，喜服外衣、鞋袜脱掉，换上舒服的外袍、鞋子。
　　他绕到床边，往床上看了一眼，相辰睡的很香，还打起小呼噜。


第62章 二更
　　◎。◎
　　“咚咚咚。”
　　周景明的姿态停滞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因为，现在这个时候，洞房的石门竟然响起来了。
　　谁会在新人入洞房之后, 还过来敲门的？
　　他迟疑着直起身, 来到石门前：“有什么事吗？”
　　外面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是我。”
　　周景明微微扬眉, 打开石门，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流火喷泉照亮他背后的黑石走廊，唯独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
　　面色黧黑、皮肤坑坑洼洼的火工师傅垂下头来，目光停在周景明刚刚换好的便服上, 柔软的白色外袍松松敞着, 露出里面鲜红的天衣内衬。
　　大约是目光停留的太久了, 周景明微有不适, 敛起便服衣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佟九今天一天没见人，到了别人洞房的时候，又出现了！如果他是来补礼金的，周景明就原谅他了。
　　“你答应过陪我一夜, ”佟九的目光上移，如有实质般描绘着周景明的脸颊轮廓，下唇、鼻尖、眼睑下面隐现的小痣、白璧般温润的眉心，“直到红月升起，今夜，就是履约的时候。”
　　清秀的眉头向上扬起，薄红的唇瓣微微张开, 连受惊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些, 佟九凝重地想。
　　周景明心想, 真见鬼，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什么奇葩事都赶上了。不对，不是他的错，是魔尊选大婚日子的时候没看黄历，偏偏选到了佟九的那个日子！
　　“你不是来真的吧？”周景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佟九，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赶巧了吧！
　　佟九的气场有些低迷，一股阴郁之气环绕着他，他沉默了片刻，道：“能进去说吗？”
　　excuse me？您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人话吗？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响动，相辰好像醒了。
　　周景明悚然一惊，抬手就要推上门，石门推到一半却卡住了，留着一只手掌的宽度，无论如何也合不上。
　　他现在就像新婚夜出轨的人渣，借着老婆喝醉酒的机会，在门口跟别人勾勾搭搭，沉重的负罪感让他使出十成力气，猛地把门往合页上摔。
　　“嘭！”
　　石门仿佛发出“嗡嗡嗡”的弹簧音，颤抖着弹开了。
　　怎么回事这门！什么劣质装修！
　　周景明低头看去，却看见一只穿着木屐的大脚，正伸在门缝里。
　　周景明：……
　　不敢想，刚才他摔门那两下，是个铁棒锤都凹进去了吧！佟九这只肉脚，可还行？
　　“你究竟想干什么？”周景明拽着门边，压低声音，恼火地冲佟九发脾气。
　　黝黑的眉间微微皱起，佟九没什么表情，语气间却有些许委屈：“脚疼。”
　　“你还知道脚疼？我以为你不想要这只脚了！”周景明飞快地说，打开门，闪身出去，和佟九一起来到走廊里。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流火喷泉涌动着红彤彤的光彩。
　　周景明什么都没说，拉起天衣下摆，窝在膝弯后面，蹲下|身，检查佟九被夹到的右脚。
　　木屐上有明显的裂纹，底部的屐齿噼里啪啦地脱落，可是穿在里面的那只大脚，却连红印都没留下一个。
　　周景明戳了戳佟九大拇指下面的骨头，抬头：“疼吗？”
　　“有点。”佟九撩开随从服下摆，露出劲瘦的脚腕和结实的小腿，往周景明面前伸出些。
　　周景明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侧目看着他：“演，继续演。”
　　佟九默默收回脚，放下衣摆。
　　周景明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正色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其他日子我都能陪你，但是今晚不行，你也看到了，我忙着呢。”
　　佟九周身的气压又低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周景明转身要回去的时候，拉住他的肘弯。
　　周景明前进到一半，忽然动弹不得，胳膊就像被铁钳夹住了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景明急道，“这里可是魔宫，如果被人看到我们两个在门前拉拉扯扯，你猜魔尊会不会勃然大怒，今天你是没看见，大太子激怒了他，他都分毫不曾手软，如果同样的惩罚用在你我身上，我俩肯定当场毙命！”
　　佟九的手放松了些，周景明把自己的胳膊拽出来，把拽开的领子往上拉了拉。
　　“可你答应我了。”沉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周景明心头一沉，佟九竟然还没放弃。
　　“我是答应你了，但我也提前跟你说过，有些时候我身不由己，没办法优先你，现在就是那个身不由己的情况。”周景明觉得话已经跟佟九讲得够明白，他要是再纠缠，就是……就是……
　　等等，佟九不会是专门挑今天晚上来搞事吧？
　　周景明心中产生了一个离谱的念头。
　　在他和相辰的新婚之夜搞事，佟九，该不会是——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周景明打量着佟九。
　　“嗯？”佟九的眼神微动，微妙地避开了周景明的审视。
　　“还需要我挑明吗？”周景明扬眉。
　　“什么？”佟九稍稍站直身体。
　　“好啊。”周景明背靠着石门，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佟九，“那你就说说，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你非要让我陪你。”
　　佟九沉默了，看起来是无言以对。
　　周景明心中的猜测愈发确认。
　　故意报复他吧？
　　因为他弄丢了佟九的铁饭碗，所以佟九也要破坏他的政治联姻！
　　看起来就是这种可能了！
　　亏得佟九在那么久之前就埋下了伏线，他们还没到相天居，就约定下陪聊一夜的补偿，简直气量狭小到可怕！
　　而且执行力也非常惊人，他和佟九之前在一起这么多天，也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佟九竟然还坚持要报复他，不得不说，这让周景明有些伤心。
　　“说不出来是吗？”周景明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知道该陪你聊什么，我先进去了。”
　　“不，其实，今天是我……老家的……外甥结婚的日子。”
　　佟九像挤牙膏一样艰难地说道。
　　周景明仿佛听到了一串十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的故事，蛤？
　　“这件事很重要吗？”周景明怀疑地问道。
　　“嗯。”佟九应了一声。
　　周景明观察他片刻，从石门上直起后背，飞快地说道：“那你等我一下。”
　　周景明拉开石门，走进新房，石门在佟九面前合上。
　　佟九的面色有一瞬间阴郁，但他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石门打开，周景明重新梳了头发，扣好了外衣，出现佟九面前。
　　“嘘。”他在唇上比了下噤声，将石门轻轻带上，拉着佟九，快步走向黑石走廊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