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拒绝一个竹马
叶朝跟陆星乔跟着送他,兄弟俩一前一后,一直把人送到检票口。
叶清远进去刷脸,在里面跟人说话,叶朝站在检票口外面,眼皮轻抬,手指蜷了又伸。
四周的人声漫长而嘈杂,叶清远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男生一直绷着脸,他笑了笑,又抬抬下巴,手指指着登机口:“我走了?”
叶朝远远的看着他,顿了下,点点头,又冲他晃了下手里的手机。
叶清远低头解锁,看到屏幕发亮,他儿子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一条是:『忙自己的,不用担心我。』
一条是:『老叶,你好好的。』
叶清远顿了下,拉着行李箱的手指顿住又松开,他眼尾略弯了下,抬手推推眼镜,点头道:“好。”
他抓着手机上飞机,步履优雅,一直等坐下,方才觉出累。
手指僵的几乎不能动,他闭上眼睛,拿着毯子,往身后的位置上靠。
不知不觉,他睡了过去,一路上,做了几个循环往复,又百无聊赖的梦。
第一个梦里,阳光灿烂,春暖花开,有大片的湖光山色。
他站在湖光之前。
那一年他二十岁,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出薄薄的褶皱,穿着挺括的衬衣,是青京有名的散漫风流。
他开着车,漫不经心从月亮湖路过。
头上有一片梧桐,未成形的花苞从头顶缓缓降落,他好奇心起,低头去看,和路边舔冰淇淋的李琅对上眼睛。
年轻人眉眼挺秀,穿着深蓝色的格子衬衫,半长的头发被风吹的飞起,他微微眯眼,迫于看不清路,又只好不耐烦睁开另一只。
叶清远和他遥遥对视,然后笑起来。
惊鸿一瞥,不过如此。
他抑制不住的心动。
梦里思维波动,叶清远止不住笑,他想过去,叫李琅名字,忽然间,这个梦就随着湖光山色散了。
叶清远站在黑暗里,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心里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一下,落进大片混沌。
他看着四周的虚无,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瞬间,他无比清晰的,在梦境里意识到。
他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很多年了。
叶清远感觉到窒息且烦躁,他在密密匝匝流转的时间里挣脱不出,他往前,又走进一间宽敞的房屋。
屋里窗明几净,桌上摆着两盆花,花香阵阵,外面有虫鸣鸟叫声。
屋里没有人,他在里面一间一间,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低头,看到了叶朝。
四五岁的小叶朝,眉眼好看又漂亮,像个糯米团子。
他正抬着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咬着棒棒糖,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看他。
见到他,叫他:“爸爸。”
叶清远愣愣的看他,不知怎么了,顿时有点心绞痛。
他突然想起来,这时候叶朝五岁,李琅撑不住,已经去世了。
他有条不紊的办爱人的葬礼。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出了问题。
他手总是抖,记忆力也有退化,有时候旁人跟他说话,他要迟钝很久,才能缓慢的反应。
“爸爸。”小叶朝不知道他状态不对,坐门槛上叫他。
说来奇怪,他从小就是个小混球,那时候就特别乖。
只有肚子饿的不舒服,才咬着糖走过来,透亮的眼珠看他。
叶清远反应不过来,他就看着他,嘴里也不催。
叶清远看着他,摸摸他的头,然后进了后边的厨房。
但进去厨房,他发现自己又忍不住走神。
明明拿出小锅,准备给小叶朝煮点吃的,烧好了水,他提着水壶,却又忘了把锅从煤气灶上拿起来。
刚烧好的开水,从他手里脱手而出,倾盆直下。
小叶朝站在旁边,愣了愣,被溅出的水星烫的眼皮通红。
水下就是皮肉,叶清远也被烫的不轻,却奇异不觉得疼。
他低头,看看掉眼泪的小叶朝,又垂眼看自己起泡的手指,终于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
他开始重新往返医院,请了保姆,对方却没把小孩照顾好。
他闭了闭眼,最后没办法,联系了宋岚。
宋岚和陆弘连夜赶过来,抱起沙发上熟睡的叶朝。
他交代好一切,第二天就收拾了行李,在好友复杂的目光里躲走。
这么躲来躲去,离多聚少,小孩却不知不觉长大了。
少年一双眼睛很亮,头发有些乱,但有了少年人独有的担当,他站在机场明净的天光里看他。
一双眼直击人心,咬着糖,姿态随意对他说:“忙你自己的,不用担心我。”
他说,“老叶,你好好的。”
叶清远看着他,又想笑,他捏了捏鼻梁,眼皮又有点湿。
他想走过去,想拍拍他儿子的肩膀。
却开始掉进无休止的噩梦。
梦里画面一转,从机场变成一个滂沱雨天,天色黑沉,暴雨倾盆,少年又长大了许多,成了挺拔帅气的青年人。
他二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绷着眼皮,却没笑。
他高了点,但瘦了很多,凌乱的头发戳在眼睛上,几乎能看到骨架,像总没好好吃饭。
他开车在盘山公路上,车速很快,明明穿着裁剪合适的风衣,却莫名单薄的冷冽。
座位上的电话响了,他扫了一眼,没有表情,直接挂掉。
对方却锲而不舍,他皱眉,觉得不耐烦,终于接起来。
那是个陌生号码,电话那头的人温声道:“哥,欠别人的是要还的。”
青年打着方向盘,声音很凉:“我欠你妈。”
砰的一声,一辆巨型大卡直冲而下,他坐的车四分五裂。
叶清远心脏骤缩,忽然醒了。
窗外风轻云淡,天空湛蓝,他还坐在飞机上。
他坐起来,额头剧痛,这一瞬间,他根本呼吸不过来,手指抖了两下,才摸出手机。
他打开少年登机前发来的两条微信,看了很久。
『忙自己的,不用担心我。』
『老叶,你好好的。』
窗外白云漂泊,叶清远看着屏幕,目光凉而静。
最终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往后,摔进温暖的座位上,似乎这才能抵御从骨头缝里由然漫出的寒意。
他不是侥幸的人。
那么真实,只是梦吗?
过了许久,他抖着手,在没有信号的手机上翻出一个电话,并编辑了两条备忘短信。
『项目暂停,五月不去江城,我确定,还有……帮我安排治疗方案。』
『不为什么。不想死了。』
-
送走叶清远,代驾顺便把两个高中生送回学校。
一路回去,叶朝手机嗡嗡直振,打开一看,全是夏明扬他们趁午休偷偷发过来的消息。
大部分问他有事没,鹰子怎么说,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黄子华怎么突然退学了,怎么一天不见人影。
有贴心的还附赠一张照片,照片下是一张处分表。
处分表一般就贴在教学楼下边,随眼可见,不知道谁这么大胆,直接上手拍。
叶朝随手点开,发现上面一排人名,列的整整齐齐。
方波不是一中的,最上边是黄子华,罚的最狠,因为校园霸凌,打群架等原因,记大过并停课一周,一周后留校察看。
但夏明扬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妈好像直接来给办退学了。
黄子华下面几个不认识的名字,估计是年初霸凌林瑞雪那几个,因为校园霸凌,都记了过。
叶朝余江雨夏明扬他们几个也没能跑,全部警告处理。
只有几个女生参与不深,算看个热闹,飞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了。
一排排人名顺下来,偌大一张表,看着很壮观。
叶朝合上手机,随意往后座靠,已经能想象到回学校多壮观。
他扭了扭头,手肘忽然撞了下陆星乔的。
陆星乔看过来:“?”
叶朝抿唇。跟他商量:“假请都请了,要不下午不去了?”
结果这人听了,眉毛都没动,车停住,按着他的脖子压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