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娱乐圈听我发疯
可“奇迹”不是为了让姥爷好起来,而是让他慢慢地、一点一点被折磨,像筛中的水,缓慢流逝,来煎人寿。
从那以后,住院、回家、出血、再住院,就已经成为了常态。家里冰箱门再也没有被打开过,买来的菜从新鲜到腐烂都没有人管,时间好像停滞在了姥爷住院的那一刻。陪床的日子漫长又痛苦,我们互相鼓励着说一定能好,其实心知肚明,好不了了,我们只是想多争取一段时间。
隔壁病房的病人走了好几位,半夜都是哭声。
我的开文时间是很早前就定好的,恰逢那段时间姥爷恢复了些精神头,止住血回家养病了。我左右一想,我不能那么长时间不工作,最后还是开了。这真的是个很错误的决定,我至今都这样认为。
这半年中也无数次这样认为,我太高估自己了,把自己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我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我逼死自己拿头撞墙我都写不出来。那得情绪多极端的人,才能面对生离死别时,去写那么快乐、嘻嘻哈哈的文字?
正月十六那天午夜,我跟救护车一路去了急诊,输白蛋白、输血浆、输血。血还不是想输就能有的,要亲属献血证,每次都要。我们能献的都献了,就去求人,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冷遇,平日里求着帮忙的人连电话都拒接。
等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都在抖,腿都是软的。凌晨五点,姥爷被推去了病房。我妈她们守着,让我回去睡两个小时再来替,因为她们更辛苦,白天要上班。我回家以后,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写了一点点的更新,剩下的更新是拿手机在病房里,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的液体,慢慢打出来的。
我的主角在书里笑闹,像个小太阳,永远都没有烦恼。我那么爱他,想让他在书中永远开心快乐,但我坐在陪护床上,却只想哭。
我甚至会因为写了某个片段把自己逗笑,而产生非常强烈的负罪感。像个小偷,那么见不得光。太多的情绪,太复杂了。
姥爷有时候血氨高了意识不清醒,会很折磨人,让你永远都不会有休息的时候。医生让禁水禁食,他想吃东西我们不给,就骂,一直一直骂,狠狠折腾我们。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病了,他平时连重话都舍不得对我说。后来骂累了,就开始喊我姥姥的名字,“凤儿凤儿”地叫,说“我疼,我难受”。
我起先没听清楚,听清楚后在床边站了会,看到我姨的眼圈红了。然后我低头,继续给姥爷换尿垫,去扔排泄物的时候,又在走廊站了会。发呆,想了很多有的没有的,都是回忆。
姥姥是一年前突然离世的,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从那以后,姥爷的身体突然就垮了。
离世后姥爷搬去跟我爸妈生活,他们的家空了。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跨年夜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收拾行李离家,不知道今晚住哪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那个房子。但我没有钥匙,第二天才能去医院拿,还是得睡酒店。
那晚真的很冷,也很难打到车,路上寥寥无人,我等了好久才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说附近的xx广场在举办活动,大家都在那里跨年倒计时,问我怎么不去。他把我当成了游客,毕竟我拖着行李箱嘛。我说我太累了,让他送我去酒店。
那晚坐在酒店里,听着外面的烟花声直到后半夜才睡,一直问自己是怎么把生活过得一团糟的,想努力变好,又很麻木。改变现状要付出太多了,选择接受只需要选择就好。然后第二天拿到了钥匙,打开门,玄关处就是姥姥经常背去买菜的小挎包,挂在那里好像下一秒就会回来似的。我收拾了下家里,把餐桌整理出来,当我的办公桌,买了块墨绿色的布艺桌布。我是想要好好生活的。
我这本书前面的大部分内容是在病房完成的,小部分是在那个小屋。有时候调整状态需要很长时间,就对着电脑发呆。其实写小说也不是全然的痛苦,沉浸进去后,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情绪变化。
我把我仅有的一点正向情绪掏出来,给我的主角,然后再从他那里收获更多的情绪价值。有时候写不出来,或者难过的时候,看看我之前写下的文字,会被小骆逗笑,觉得他的世界那么可爱。真的很奇妙,我塑造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会让我感到快乐,在给我反馈。
甚至有时候想,如果真有宁骆这么一个人存在,一定会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安慰我直到我不再伤心。因为他的世界里肯定是容不下不开心的,他像个快乐病毒,会消灭所有的难过。
可终究没有那样一个人。日子真的太难了,我的生活被压缩成了从医院到家的两点式。我像是一颗被固定在机器上的螺丝,一直转一直转,一刻不停在往前赶,机械麻木又重复地过着日子。好像往头上缠了个塑料袋,越来越紧的是窒息感。在医院看不到希望,工作也不顺利,我笑不出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让小骆去笑。
事事没一个顺心的,我没崩溃,可真坚强啊。偶有一次跟朋友聊天,她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居然还在写”,第二句就是“你不怕把自己逼疯么”。谢谢,已经疯了,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的情绪被扯成了一根丝,欲断不断。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那时候唯一感到轻松的时刻,就是骑着电动车从医院到家的距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当个低素质的人,骂骂咧咧宣泄自己的情绪,一边骂一边哭。甚至希望有个不长眼的赶紧出来撞我一下,我好跟他对骂,把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都骂出来。可惜没有,人家都躲得我远远的,因为我边哭边骂的样子真的不太正常。
哦,我还会摔东西。但我这个人真的很抠门,舍不得钱,自然舍不得摔贵的东西。我就狠命锤抱枕。
姥爷去世的前几天刚刚抢救过来,日渐好转,我去外地处理房子的问题。突然之间,人就不行了。我坐大巴赶去了机场,最近的航班却要等到后半夜。我找了个地方住下,心里祈祷这次会跟这半年中无数次那样,化险为夷。然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后突然惊醒,拿起手机发现一通七分钟前的电话,那时就已经明白了什么。拨过去,妈妈告诉我,姥爷走了,就在三分钟前。
最后一通电话啊。我没接上。
我至今都在想如果那晚没开震动,如果我接了,姥爷会对我说什么。
其实他那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我就是想喊喊他。我妈说我姥爷走得很痛苦,眼睛一直闭不上,闭上又睁开。他对人世间还有留念,他还没有活够。
我也没有见上我姥爷最后一面。
除了妈妈外世上最爱我的两个人,我都没见到。
我至今都过不去这道坎。
从姥姥去世后,我就会常常回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夏天,我求了好久姥姥才愿意开空调,打着28度甚至30度的高温。我、姥姥、姥爷,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我睡最里面,一翻身就可以抱着姥姥的胳膊,可以一直不撒开。我那时以为这辈子都没人能把她从我怀中夺走。
从窗户往外望,石榴树的枝桠茂盛,葡萄树藤挂满了葡萄串。我从外面跟邻居小孩玩完回来,姥爷就会坐在客厅,吃蚕豆下酒。我很爱吃那个蚕豆,姥爷就一次一次买,一次比一次买得勤。后来我吃到嗓子发炎,一直咳嗽都忍不住继续吃。姥爷就被姥姥骂了。
他宠我的方式真的很单一。我说我喜欢吃烤肠,他拉我一起去进货的路上就一直买烤肠给我吃,我一路吃了二三十根吧,数不清了。从那以后,我整整五年再也没碰过烤肠。
这半年里,我的情绪总是忽高忽低。最低落的时候,会有一种很深的自我厌弃感,不看镜子,光是想到自己的样子就会想吐。不是生理上想吐,是心理上那种吞不下呕不上的欲呕感,时常觉得自己就是摊烂肉,躺在那里发臭,白花花油腻腻,恶心死了。
姥爷去世后,会更严重些。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里那口气突然就散了,提不起劲来做任何事。也挺对不起我的读者的,因为后期这段时间我的更新非常不稳定。我比任何人都想早点写完,我想早点解脱(原谅我用这个词,我很爱这个故事爱他们,但我无法忽视这本书本身带给我的压力)。可经常对着电脑敲上一两千字,便会觉得很累,累到手都抬不动,脑子突然就不转了。与之浮现的,是我在外地这么多年,姥姥姥爷跟我视频电话时的模样。不能想的,一想就忍不住流泪,可又哭不出,积压在心里更无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