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抱歉。”
不能告诉你。
“安无雪!!!”
上官了了蒙眼灵布被泪水打湿,她稍稍仰着头,想看他的表情。
可她看不到。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何至于神魂俱灭?他从前便说你不喜欢他,你动手之时,当真没有存了一点私心吗!?”
“你以残忍手段对付宵小和魔修,那是你身为首座不得不做之事,这些年那么多人说你手段残忍,我都觉得是他们瞎说。”
“照水剑阵一事,世人说你为了四海万剑阵的功绩,逼迫挚友同道自刎祭阵,害得楼水鸣一家尽皆惨死,我觉得你当时必然是为了两界不得已而为之,从未与你提过此事。”
“这么多年,世间议论纷纷,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呢?”
她声嘶力竭。
“安无雪,你是从来没有心的吗!?”
千年前撕心裂肺的质问回荡在幻境的剑阵之中,隔着永远摸不着的时光洪流,传入安无雪的耳朵里。
安无雪心神巨震。
哪怕隔着千年,他站在千年前的自己身后,仍旧觉得仿佛站在那些人言当中的是此刻的自己。
他撇开眼去。
死门幻境的关键节点已至,他们只需保证剑阵内不受影响即可,谢折风不再与那神出鬼没的布阵者周旋。
这人早已归来,以渡劫巅峰的化身修为隐下他们三人气息。
幻境中,千年前的他们没有发现不该存在此间的人。
上官了了站在最前方,谢折风和安无雪都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缓缓抬起手,似乎想伸出隐匿气息的结界,想抓住什么。
可她注定抓不到。
那是她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往。
上官了了身后,安无雪听着质问之音,却想起了当年离开剑阵之后。
那时的他认了戕害同道一罪,北冥所有仙修高手,还有前来援助的落月弟子都看到这一幕。
秦微将他带回司律峰,再三问他当日之事。
他重复那日之说辞,可最终都会归于上官了了当时便问出的问题——若他杀的不是上官然,那真正的上官然在哪里?命牌碎了,说明上官然确实死了,死的上官然是谁?尸骨在哪?
他知道答案,可答案是他最想掩埋之事。
最终,秦微按落月戒律,判他苍古塔顶层百日受刑。
入塔那日,在苍古塔前,秦微意味不明地说:“魔修入苍古塔再无活着出塔之日,仙修入顶层也是九死一生。你是落月峰首座,若是徇私不入,只要谢出寒这个仙尊不说什么,无人敢管束你。”
安无雪只说:“正是因为我是落月首座。如今两界百废待兴,诛魔十三条是归肃两界之规,我这个首座都不遵从,仙修如何愿意遵从?”
秦微眸光微闪。
塔门打开。
上官了了一袭黑衣,缓步踏上台阶。
安无雪已经走入塔中,回头看她。
她问他:“我在剑阵下想了很久。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对我这么重要,你还要当着我的面将他神魂绞碎!?”
“母亲诅咒我此生不得见世间,至亲反目凋零,仇者快意。你说,她的诅咒是不是应验了?”
“——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安无雪觉着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被问了很多遍了。
“我能说的已经都说了。上官城主,”那是他最后一次以兄长的姿态,用着往常温和的语气,说,“师尊将你带来落月峰那日,和我们说,你年少无父,失母,失兄,失弟,肩上扛着整个北冥,不是一个寻常姑娘,又同你的母亲一般天赋绝伦,假以时日,只要不出意外,必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尊者。希望落月峰上下对你能多点心思,多加照拂。”
“我应下了。”
他或许没能做到最好,但他已经尽力而为。
那声抱歉,对不起的是没办法告知上官了了所有真相,可他自己——问心无愧。
“你我相识至今,我自认,尽我所能,不曾毁诺。”
“但你我情分止于今日,此后你一人独行,兄长最后一次祝愿你。望你于迷雾中拨云见月,得览苍生春风冬雪,行路灿烂,仙途坦荡。”
那已是他能给一个萍水相逢陌路人的唯一祝愿。
第91章
话音还飘荡在苍古塔外,安无雪却已经转身,自己咽下了封锁灵力的丹药,迎着厚厚的寒霜,踏入顶层。
苍古塔百日,冰寒彻骨,冷得能将人神魂都冻得失神。
他有时会透过那塔顶什么也看不见的细窗,看向霜海所在的方向。
他时而也会想起上官了了斥他“从来没有心”。
若说不伤心不生气,那怎么可能呢?
那毕竟是他护持了一路的师妹。
可他后悔吗?
他从未后悔过什么。
当时他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万无一失的应对之法,杀了上官然是他护住上官了了道心的最后一条路。
上官了了道心不毁,北冥便有能够力压所有仙修的高手,他也做到最后一次守诺。
出手的那一刻,他想的是先行封口,先告知上官了了他杀的只是个假货。往后时光漫长,有些执念总会慢慢淡去,届时再寻机细说。
可上官了了没有信他。
空口无凭,能用的证据、能使的秘法都会将真正的上官然找出来。他赌的便是上官了了的信任,可他赌赢了假的上官然,却赌输了这一份信任。
但既然做了,那便是做了。
四海万剑阵即将大成,修真界满是期望。
他在苍古塔顶,瞧不见他常常爱看的凡世烟火。
出塔之时,唯有戚循和困困在外等他。
戚循扶住他。
他笑了一下,摸了摸困困的头,问:“鸣日城的剑阵着手准备了吗?”
“你先养伤吧,”戚循忧虑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假意轻松地笑道,“我才不告诉你。伤好了再来问我。”
他无奈:“好,那……我师弟呢?”
戚循动作一顿。
那时还只是幼年的困困翅膀一耷拉:“呜……”
“他一直在霜海。”
安无雪怔了怔。
一直在霜海……
那便是对他们双修之事、对他入塔受刑一事,无话可说?
他双眸一黯,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回了他自己的洞府,他养伤了几个月,还未从苍古塔的寒伤中痊愈。
那冰寒之感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哪怕看上去已经安然无恙,可冷风吹过,他明明是渡劫巅峰的身体,却还是会下意识冷得一个哆嗦。
苍古塔顶层本就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他心中挂念太深,又有金身玉骨,这才能留有一丝生机。
可这畏寒的毛病,确是彻底好不了了。
他去了霜海,刚站在门前想敲响师弟挂在长松之上的魂铃,便觉得霜海的冷风有些难熬。
他转念一想,如今既无要事,把人喊出来了,能问什么呢?
问师弟怎么对自己百日受刑只字不提?
还是问双修一事可有影响师弟的道心?
他自己噎了一下,最终没有敲响魂铃,只身离去了。
安无雪去了北冥。
他曾经在北冥待了很久。
从前进出北冥,总会给第一城的城主府发信。
上官了了会来迎他,和他说:“在落月峰都是兄长照拂我,既然来了北冥,你可只准走在我的后头。”
但他已经再也不会发传音了。
他戴着遮挡神识的帷帽,行于第一城外。
他听见其余进出第一城的修士在谈——
“你说上官城主现在还在城主府内闭不见客?是因为上官公子之死吗?”
“毕竟是唯一的血亲,你说安无雪怎么想的,就算有什么错失,何至于将人杀得一点生机都没有?”
“据说啊,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给上官城主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