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只要他一日忘不了出寒剑光有多冰寒,便一日记不起当年篝火后,他越过寒桑花时,看着那人便不可抑制的悸动。
可雪莲清雅的花香飘到他眼前,久违的酸楚冒上心尖。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尖抓挠而过,却又不给他一个畅快。
他找谢折风讨要雪莲之时,并不知谢折风中了无情咒。
当时师弟还未登仙,仙者灵力落下的无情咒根深蒂固,师弟将雪莲一事忘得干干净净,至今不曾记起。
就这么一朵雪莲,对他而言是千年前师弟不曾践诺的小小愿望。
可对现在谢折风而言,是初次许诺,不分昼夜地倾力而为。
他知道了。
他知道如果谢折风不曾忘记,是会愿意为一株雪莲,不辞辛劳奔波千里的。
可惜这株雪莲出现在千年后的现在。
时光已逝,莲花再如何绽放,都不是过去触之不及的虚影。
但他还是收下了。
他从谢折风手中接过这朵归絮海中最清幽的花,用灵力裹在其中,收入怀里。
谢折风双眸一亮。
夜色随着飘梅落雪挂在身披素衣长袍、手捧雪莲的他的师兄身上,连皎皎明月都黯然失色。
安无雪缓缓地对他说:“我曾经,确实很喜欢琅风归絮的雪莲。多谢师弟,替我圆了这千年执念。”
他唤他师弟。
不是泾渭分明的仙尊。
谢折风笑了。
他双眸分明有些湿,笑也笑得格外收敛,可这张脸平日里挂了太多冰霜,稍一绽开,便如阴云散去,霁月显华。
唯一能瞧见这风景的安无雪却只是低头看着怀中雪莲,轻声道:“……但寒桑花是薛氏所属,他们养着整个寒桑崖,每年收些仙修们的灵宝灵石,这才放人进去采一朵。师弟不知规矩,他们又不敢拦你,眼下怕是在吃着哑巴亏。”
“寒桑花不败,刚摘下来几日,重埋霜土里,便能重新长回去。师弟还是把它们还给薛氏吧,免得落人口舌,说仙尊仗着修为地位高,强占他人辛苦养成的灵物。”
谢折风微愣:“没人和我说过这个规矩,我明日一早便差落月弟子去寒桑崖,补上交换这些寒桑花的灵物。”
“还回去就好了,何必补上?总不能继续堆在这里。”
“……师兄不喜欢寒桑花吗?”出寒仙尊竟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可是我寻不出最冷的那一朵,师兄不满意?或者师兄再给我点时间,我让弟子来帮我寻出来,或者我再想法子——”
“不是。它们很美。”
安无雪轻笑一声。
“但此地是上官城主的地界,我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借住之人,堆在她的地盘算什么事呢?况且,寒桑花是北冥仙修示爱之物,师弟若是想摘寒桑花,以后有了心仪之人,可以再来北冥,为你心仪之人摘一朵。”
谢折风浑身一僵,面上所剩无几的微弱喜色彻底消逝。
“师兄,”他不可置信道,“我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心仪之人。”
他本以为安无雪收下雪莲,是愿意原谅他——哪怕不是原谅,是愿意开始责怪他,都是他求之不得。
那一声“师弟”,更是给了他不敢奢望的可能。
可他现在才乍然明白过来。
安无雪愿意和他重回同门之谊。
却也只是同门。
那一声“师弟”,不是原谅,不是松口,更不是缓和,而是彻底将他推远。
谢折风气息瞬间急促紊乱,黑眸幽暗,面色沉沉。
他掌心本在接着风雪,此刻瞬间收起,将雪花碾碎在手中。
安无雪只是垂眸将雪莲收入灵囊中,一直没看他,没有察觉。
“雪莲是我时隔多年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我很喜欢,多谢师弟。师弟来回北冥琅风,也该累了,你我各自歇息吧。”
安无雪温和地说:“等纷乱终了,寻出了作乱之人,四海万剑阵不再有倾覆之危,若我那时还活着,还能得一处僻静之处无人叨扰,那我会种这样满院的梅花,放一池清水,将师弟赠我的这朵雪莲放在梅花树下、清水池中。”
“来年师弟若是还寻到了心悦之人,仙尊合籍大典必然举世同庆,我也会备上厚礼,前往落月庆贺。”
谢折风气息渐沉。
他双拳紧握,手背之上青筋暴起,竭尽全力压抑着。
安无雪已经转身往屋内走去。
他看到安无雪渐行渐远的背影的那一刻,终是溃不成军。
他什么都忘了,什么顾虑也顾不上了,几步上前,猛地抓住对方手腕。
安无雪本以为该说的已经说完,今晚到此为止。
可谢折风气息骤然将他环绕,那人掌心温热覆上他的手腕,竟然用上了仙者灵力,将他拉至门边,按在未开的房门之上。
他修为已经恢复,却仍被那人高了一个境界的灵力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寂静被打破,四周的寒桑花都被暴戾的灵力摧折,落下数不清的花瓣。
困困在屋内听到动静,似乎飞到了门后,隔着一扇门推动着。
“呜呜?呜呜!?”
可安无雪被谢折风按在门上,房门紧紧关着。
那人顷刻间便已经抓着他的手、按着他的肩,稍稍低头看着他,将他围在方寸之地。
冷息侵满他的身周。
安无雪气极:“谢折风!!!”
这是干什么?
堂堂仙尊,无理取闹吗!?
“师兄难道不知我心仪何人吗?”
“那师弟难道不知我千年前是如何死的吗?”
他知道谢折风中了无情咒,他也知道他的师弟或许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可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
他是放下了当年之事,可心结已深,又岂是一园寒桑、一朵雪莲能解开的?
安无雪毫不退让,说完便撇开目光,不再多说,可谢折风居然也突然没了声音。
他们僵持了一会。
安无雪还是没忍住移回目光。
他抬眸便撞上对方目光,只见男人双目微红,眸中满是血丝。
这样的神情分明凶得很,可这人双眸之中又好似装满了脆弱。
让他倏地怒又怒不起来,想骂又一时之间骂不出口。
谢折风对上安无雪的视线,总算开口。
“我此生不会有其他心仪之人,”这人嗓音极重,“师兄不愿原谅我,是我咎由自取,我可以等,我可以为师兄做任何事情。”
他话语一顿,眉心雪莲纹案霎时浮现。
安无雪一惊。
谢折风极力忍耐着识海中引诱他的千言万语,一字一顿道:“但是师兄不要再和我说方才那样的话了。”
“不然我很难保证下一次再听到,我会做出什么。”
他从知道安无雪身份开始,便生怕安无雪突然离去,总是小心翼翼,情急之时总是无力恳求。
如今居然以要求的口吻,还附上了威胁。
——出寒仙尊的威胁,多么稀奇。
这人平时不是用手中之剑令人惧怕,便是以命令之言直接告知他人后果,从来雷厉风行。
要挟他人这样的事情,谢折风怕是这辈子都不曾做过。
安无雪在听到这句威胁之时,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不仅没被这完全不切实际的威胁吓到,反而更是怒不起来,甚至开始觉着有些好笑。
他就这么被谢折风禁锢着,稍稍仰头,喉结轻滚,清冽嗓音裹着无畏:“你会做出什么?”
谢折风呼吸骤然一滞。
他和安无雪挨得太近,气息都缠在了一起。
再浓烈的喜怒都没法在这样的纠缠中绽放,他脆弱至极的气势汹汹瞬间被击溃。
他看着面前之人近在咫尺的喉结,用尽全力忍耐着想要就这么亲下去止住滚动的冲动。
被困住的明明是安无雪。
镣铐加身的却是谢折风。
他可以令众生俯首,唯独对安无雪无计可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