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
南鹤剑尊甚至并不在意他心中到底装着何人,突然抛剑而起,在灵剑悬浮于空中的那一刹那,骤然结印而出,直接将符文通过谢折风眉心踱入他的神魂!
谢折风没由来对那咒术充满了恐惧,仿佛只要那咒术落下,他便会失去最在意之物。
可他不过大成初期,哪里可能抗得了南鹤的法术?
顷刻之间,他识海一颤,神思一晃。
模糊之中,谢折风似是听到南鹤在说:“不论你心悦何人,修无情是为了苍生——你心中之人也是苍生。”
“为了他,为了苍生,你只能修无情。”
后来,谢折风只记得,南鹤将灵剑赠与他,替他定了无情道,便因还有仙祸两界的要事要处理,直接离去了。
他持剑走出来,发现师兄还站在门前。
师兄神情之中似是有着难得的忐忑,见着他的身影,便快步上前,颇为紧张地问他:“师弟定好道途了?”
“嗯,无情。”
安无雪一怔。
他似是呆了很久很久。
谢折风看着师兄这般反应,心中有种莫名的憋闷。
但他不明白这憋闷之感的由来,便不曾说话。
许久,只听师兄又问他:“无情……嗯,师弟确实……年少便有无情之势。那你先前和我说有话要同我讲,是要说什么?”
安无雪又挂上了往常那温润似水的笑。
可谢折风却觉得师兄笑得有些许苦涩之味。
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说:“我何时说过?”
“……你同师尊进屋之前,不是让我等着吗?”安无雪语气更是空茫。
谢折风却只能摇头。
“兴许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吧,”他说,“我忘了。”
——他全忘了。
无情咒在那时便已经落下,他忘了自己和师尊在屋内的短暂对峙,也忘了自己其实是浮生道根骨,忘了……
忘了很多。
所有不能忘的,不想忘的,都被深埋在无情咒符文之下。
此后好几日,谢折风接连不断收到同门之间的庆贺。
安无雪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找他。
他觉得师兄似乎心情不大好,但他不知缘由。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前会做什么,但他也想不到该做什么。
如此过了半月。
同样的午后,安无雪在竹林练剑修行之时,困困来寻谢折风,咬着谢折风的衣袖,不断扯着他。
谢折风没明白,就这么被困困扯到了厨房。
“怎么了?”他问着他曾经在迷障林中寻了一整夜的灵兽,“是师兄让你把我带过来的吗?”
困困歪了歪头:“呜?”
片刻之后,小瘴兽将做冰糕的器物全都叼到了他的面前。
“你想吃冰糕?”
困困摇头。
小家伙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想到谢折风从来每个月给安无雪做一回冰糕,怎么如今连它提醒了都不知道。
它气得跺了跺脚。
谢折风最后还是做了冰糕——他以为是困困嘴馋。
可他做完,却见小东西端着盘子,送到了安无雪面前。
师兄的剑刚刚砍倒了竹林里的一片竹子。
安无雪向来不愿摧残花草,寻常时候练剑,从来都会避开这些,如今这般,显然还在心情不好。
可他瞧见冰糕,还有紧随而至的谢折风,面色稍晴,惊喜道:“师弟做的?”
“嗯,困困来找我讨要,”他说,“我还以为它想吃,师兄便让它找我。”
安无雪一愣。
困困用头悄无声息地拱了谢折风一下,像是在怒其不争。
随后,安无雪轻笑道:“我确实爱吃冰糕,可能困困嘴馋,又见我喜欢,便跑去闹你了。师弟练剑修行繁忙,不必管它。”
“呜呜!!!”
“……”
从此之后,谢折风没有做过冰糕,安无雪也不曾找他要过。
直至后来,他有一次途经琅风城,想起师兄提过喜欢吃琅风城的冰糕。
那时他已经入无情许久,每日里所思所想,不过修行与苍生。安无雪待他极好,是他的师兄,是他敬重的同门兄长,仅此而已。
可他在琅风城外停驻,想起师兄喜爱冰糕,蓦地心里揪了揪。
他好像有点想看到师兄惊喜的神情。
于是他买了一盒冰糕带回落月峰。
可师兄接过吃了一口,双瞳之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这黯然被安无雪藏得极好,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外露。
可谢折风一直在盯着他,轻巧地捕捉到了安无雪的失望。
“……师兄不是喜欢吃冰糕吗?”
安无雪被他看出,也不窘迫,无奈道:“是啊,但我比较挑嘴,喜欢的不是这一家做的。”
他放下糕点,抬眸,对着谢折风笑了一下。
那双桃花眼一弯起来,便像是春水波澜,花丛细风,轻柔地拂过人眼前,摸不着,却暖得很。
“多谢师弟。师弟能记着我的喜好,我很开心。”
谢折风看着师兄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失了神。
他想。
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师兄。
第120章
谢折风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
他破入大成期立道之后,剑法造诣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雪莲剑纹若隐若现,有将成之势。
师门长辈都说,南鹤剑尊的小弟子,当真是无情道的不二天骄。
他在琅风城时,琅风城的修士喊他“小谢公子”。来了落月峰后,师门年长者喊他“小谢师侄”“小谢师弟”。
年年岁岁这般下去,谢折风修为越来越高,出寒剑出则霜雪落,剑名成了他的名号,落月峰的弟子还有秦微戚循之流渐渐喊他“谢出寒”。就连师兄,有时也会和他说:“师弟如今……是越来越像师尊了。”
这样的他。
这样一个不论如何都会入无情而无悔的他,居然动了私情。
那时南鹤未死,众仙尚未陨落,乱世虽久,但天塌下来压不到谢折风和安无雪的身上。
他们就算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弟子,身上背着的,并不是天下之责。
破道也好,重修也罢,似乎并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结果。
谢折风不知晓无情咒早已埋藏在自己识海之中,不记得少年之时的翩然心动。
他以为那是他初次动心。
他在安无雪常常练剑的那片竹林里,看着师兄留下的道道剑痕,足足思虑了一夜。
——若是为心中之情破道,也并无不可。
他的师兄如清风明月,晴空舒云,配得起世间一切。
不过是为了安无雪破道重修而已,他并不介意。
谢折风想通之时,正值东方日升而起,天光越过连绵成片的竹叶,落下细碎剪影。
安无雪手持春华缓步而来,瞧见他坐在竹下长石之上。
“师弟?”他轻轻喊了一声,“你今日来得如此早?”
谢折风一个恍神。
“师弟?……你是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谢折风忘了。
他好像是在此处思悟道心。
如今他心中并无繁芜,应当是想通了。
他摇头道:“没什么。今日师兄想练哪一套剑法?”
“……”
……
在那之后,谢折风时常经历那日清晨竹林的时刻。
他每每心动,却总会忘却,思来想去一整日,最终心头挂念的只有剑法、修行。
有时他是在竹林中静坐,有时是和师兄对弈,下着棋下着棋,他想明白了,却也忘干净了。
他从大成期到渡劫期,短短时光中,只余下和安无雪之间无足轻重的回忆。
他以前其实不明白师兄有时为何会露出失望落寞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