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
我敷衍两句挂了,也没等到他再联系我。一开始我以为我又做了什么让他不满意的,又在和我玩什么冷战的小游戏,我干脆也没理他,等他自己寻思过味来再找我。
结果就这么等了一年多。
一年多,他真的一句话都没在跟我说。那年结束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在过年那天给他转发了个新年祝福,看起来很像群发的那种。
他没回我,朋友圈也没更新,身边也没人提起他,三无人类。
我趁着放长假回了趟连城,他老家,我还专门去他之前住的地方找他来着。老巷子还没拆迁,不过光从窗户看就知道他不住那里了,我问了楼下小卖部的阿姨,她还真认识柳江。
她说那家的老人前几年没了,整家人自那之后就搬走了。我问她知道搬去哪里了吗,她摇摇头,又反问我你那么关心,怎么不去问他本人啊?
我倒是想问。
我打开手机,又给他那两年不回我的微信发了条消息,打开电视,新闻播的内容和我早上听到的一样。
当时的我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的,我觉得大概率就是场人祸,很快就能恢复秩序,很快就能让我们重新过上昨天还在过的生活。
但是并没有。
在我围着救生毯去救援点领物资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世界末日来了。
那段时间,住宅区开始集中定时供水供电。没有电的时候,我就在客厅里看外面。我家地理位置很好,能裸眼看到朝阳区的奥林匹克塔,晚上也能看灯,但现在晴天也看不见了——因为根本没有真正的晴天,有的只是能见度稍高一点的时候,这时候我们就要早点出门排队领物资,领按人头发放的压缩饼干和蒸馏水,还有维生素药片。
再后来,避难所的席位开始叫卖。
如果说哄抢潮的时候是地狱,那避难所时代就是地狱中的地狱。
偷窃、诈骗、抢劫、逃亡——这些常有发生,从收音机的境外新闻里,我听闻第三世界的许多国家已经进入了无政府状态。
避难所的席位是有限的,由政府统一抽签发放入住权。尽管收音机里一再强调等待官方通知,但还是有不少人站出来称自己有避难所的席位,要高价售卖。
最后结果公布,我家里抽到了两个位置。
我决定留在外面,为此我妈跟我大哭大闹了一场,还要去找她所谓的靠谱中间人买席位。
最后钱也花出去了,位置也没拿到,避难所开放的前一个晚上,她和我爸说什么也不要走。
我当时是说了什么把他们劝走的呢?
可能是说我听到了可靠消息,如果抽到席位的人准时到位,政府会给家里的剩余成员尽快开放通道。
也可能是说现在的钱已经不值钱了,花出去和没花没区别,我还有物资,够我活的。
总之他们走了,留我一个人在打开窗帘就能看见血红色天空的房子里。
我为什么想留下来呢?
大概是有一丝不该存在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不想就这么屈服于现实,我还想回到原来的生活里,我还想过正常的生活。
这时候我又一次想到了柳江。
他可能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过着和我一样水深火热的生活,那我应该留在外面,因为说不定哪天可以看见他。
又或许他正跟着那几百万人向着避难所迁移,那我更应该留在外面了,因为他走出来的那一天,说不定我可以看见他。
后来,我觉得留在外面可能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自从大批人类迁往避难所以后,地表人类的矛盾好像就没那么激烈了,甚至大自然也打算放人类一马,在那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我甚至有几天看到了晴天。
我听闻避难所里的生活也不错,劫后余生的人类像是进入了科幻小说里描绘的乌托邦,穿同样的避难所统一支付,活在人人一致的格子间里,领按劳分配的物资。
里面的人每隔一个月可以和外界通信一次,我就是在这样的通信频率下听说这些消息的。可想而知,我凑齐这些信息需要多久。
这段时间,我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搬回灾难发生前租住的房子。
房东联系不到了,我准备的租金也无处可送,又或许房租本身已经不重要了。我拉了电线,给房屋连上自备的发电机,终于可以在供电时间以外看见灯光了。
我又把天台上的储水设备改造了,造了个储水系统,滤水净化装置废了我挺大力气。期间我为了搞清楚原理跑了几趟市图书馆,本来是想着那里已经成无人之地了,我应该主动找到书然后留下代币,等时间到了再还回去,就像是一个人类文明的守护者一样。
没想到那里还有人,他穿着往常的图书管理员制服,坐在临出口的服务台边。
我把选好的书交给他,他登入系统,盖章,又把书递还给我。这一套在灾变前再普通不过的流程,在今天猩红的天空下熠熠生辉。
第二天我做了个决定,我在柜子里找到灾变之前的西裤和高领衫,我准备接下来重新回去上班。
我出门,顶着风沙到地铁站,本来是想着走地下通道抄近路,结果发现居然还有一条线在运行。地铁的岗亭里还有个员工,他见我等在站台上,上来和我解释现在只有一列地铁,所以会跑得慢一些。
和遇见图书管理员时一样,我感觉在末日里遇见同样留在外面的人,至少应该寒暄两句,但我们却像是在和平年代遇到的一样,解释完必要的事情,又各自回到了岗位。
我没有在埋怨,我只是在感叹,挺难得的,我们还在梦想着回到过去。
地铁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公司。大楼没有保安,门没锁,我的员工卡还能进入闸机,来到门口的人脸识别机器前。
它“滴”了一声,接着开始语音提醒:“打卡成功。温馨提示——杨先生,您已旷工三百九十七天,请您及时联系人事部门,以免对您的个人绩效造成影响。”
除了“三百九十七”以外全部都是拟人声的语调,单单数字是机械音,这平时听起来无趣又违和的语音播报让我愣了一秒,接着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笑着笑着我就开始淌眼泪了,但就是停不下来地笑,我笑着到了我的工位上,那里积了厚厚一层尘土。
公司还有电,也意外的没断水。我拿了保洁间的水桶,卷起袖子洗抹布,用一上午的时间从南到北擦干净了大半个楼层,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我中午在哪里吃饭。
我循着肌肉记忆来到食堂,没想到居然看到有人。
原来食堂还留着一家档口,这栋大楼里返回来上班的人不止我一个,而这家档口算是其中之一,他们在顶楼开辟了菜园子,肉类和主食来自灾变之前的库存。
菜的样式当然没有之前多,但我吃得很满足。午餐结束,我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决定去把工位剩下的地方打扫完。
从那天开始,我就继续在公司里上班了,一切和之前一样。
我早上坐地铁到达公司,打卡上班,中午在唯一的档口吃饭,午休后继续工作,下午赶在天黑前出门,乘坐一路摇晃的地铁回到住处。
渐渐的,我的生活居然开始规律了起来。
我发现这座城市里还有人活在地表,他们和我一样,还想继续过灾变之前的生活。虽然世界混乱,但我们还留有原来的习惯。
街边偶尔能见到仍开着的餐馆,地下通道里也有兜售自家苹果的小贩,甚至后来,市里的博物馆又重新开始营业了。
而我也重新启动了公司在在灾变之前的项目——一项可以全息模拟使用者记忆之中场景的项目。
我们采用的不是传统的VR+传感器设置,而是连接脑电波进行模拟,这种技术不需要头盔以外的其他辅助设备,能够让体验者真实的身临其境,能够听得见声音,摸得着物体,甚至还能闻到花香,品尝美食,真正意义上做到所见即所得……
——这听起来像不像是游戏的宣传册上会写的?
没错,我就是在宣传册上抄的。
不过游戏内测版上线之前我去实机测试了几次,虽然只能体验提前设置好的小部分地图,但确实,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也听得清。